張珏在帥帳內還未睡下。
遊哨們全部回返以後,軍功經過層層上報,最終傳到他的帥帳裡。
張珏看着那些花名冊,輕輕揉了揉腦袋。
大理遊哨被殺八十七人,大宋遊哨折損五十九人。
以百支遊哨對付十餘支遊哨,這顯然不能算是輝煌戰果。這讓得張珏意識到大理軍並非是傳聞中的那樣孱弱。
他又盯着地圖看了半晌,這才吹熄帳內燈火,就伏在書案上睡了過去。
如此過去數日,大理軍駐軍在羅殿邊境外,始終沒有要大舉進犯的意思。只是不斷以小股遊哨襲擾打探。
張珏便也只是以遊哨不斷針尖對麥芒。
同時他傳信給廣王趙昺,讓趙昺帶着守軍回邕州去。若是攻理,軍卒自然多多益善。但此時只是守疆,不到兩萬守軍便不是那麼重要了。
趙昺也沒堅持,在收到信後,當即就整頓大軍回往邕州。
這日,張珏的花名冊上出現劉十五這個名字。
劉十五終究還是沒能熬到百夫長位置。
他在放哨途中遭遇到身手極不錯的大理遊哨中精銳中的精銳,纔剛剛湊齊十人之數不久的遊哨小隊沒有任何人生還。
劉十五死了,纔剛剛積攢夠成爲伍長軍功的小牛犢子也死了。無一例外,頭顱全都被割了去。
至死,他們都不知道弟兄們的名字。
沒人活着回來上報,只是整隊無人歸隊,就以陣亡論。遊哨都是老卒,也沒誰會覺得他們會臨陣脫逃。
戰爭,就是如此殘酷。
大理使臣仲孫古格三進宮。
趙洞庭的話傳到重慶府後,李望元的回信又再度從利州東路中轉,來到長沙。
仲孫古格仍是在武鼎堂藏書閣外見到的趙洞庭,最近大宋各部門都上軌道,他在藏書閣呆的時間愈發長起來。
剛見面,仲孫古格就拱手說道:“大宋皇上,我朝皇上已經答應您的要求。”
趙洞庭些微後悔,估摸着自己開出的價碼還是太低。但本着見好就收的心態,也不至於做那出爾反爾的事。
他點點頭,道:“好,那朕這就安排人去接手夔州。”
“多謝大宋皇上。”
仲孫古格拱手,心裡憋屈。本來以爲是大宋求西夏的事,現在倒好,反輪到他說謝了。
趙洞庭卻又說了句,“這回你們西夏皇上不會再出爾反爾吧?”
仲孫古格苦笑:“皇上放心,我朝皇上會將金銀馬匹運到重慶府。只要您的大軍到得重慶府,就可以見到這些金銀馬匹。”
趙洞庭又點點頭,不再說話,只是擺擺手,便往御書房方向走去。
仲孫古格被太監領着出宮。
趙洞庭到御書房以後,讓朱河琮兄弟兩宣嶽鵬、苗右裡、杜滸、劉子俊、肖玉林進宮。
五人分別是天魁軍、天傷軍、田勇軍、天雄軍、天捷軍都指揮使。除去廣西之戰瀕臨結束時才率着丐幫弟子投軍伍的肖玉林意外,嶽鵬、苗右裡是從硇洲之前就跟在大宋軍中的人。而杜滸和劉子俊兩人更是跟隨在文天祥旁邊和元軍已經作戰多年。
經歷過廣西那連番大戰以後,說他們是從屍堆裡爬出來的絕不過分。
當初大宋禁軍十五支,如今都指揮使還活着的,也就剩下僅僅八人,剛過半數。
接到傳召的嶽鵬五人相繼離開軍營,趕往皇宮。
在宮外,嶽鵬和苗右裡不期而遇。
苗右裡穿着常服,嶽鵬卻是穿着甲冑。
這讓得苗右裡有些驚訝,“嶽將軍,皇上召見,你穿甲冑做什麼?”
嶽鵬嘿嘿笑道:“苗將軍,皇上召見我等,肯定是要出征,不出意料應該是進軍夔州那邊。咱這穿披帶甲的,也好讓皇上知道咱已經做好準備不是。”
“你這傢伙。”
苗右裡指着嶽鵬,有些哭笑不得,“真是越來越滑頭了。”
嶽鵬尚且纔剛剛被趙洞庭看中時,他就是殿前司的萬夫長,論資歷輩分要比嶽鵬高不少,再者和嶽鵬私交亦是不錯。所以也沒有太多講究。
嶽鵬只是嘿嘿笑,“苗將軍,等下若是真是要出征,您可別和我搶這個機會啊!咱凱旋歸來以後送您兩罈好酒,咋樣?”
苗右裡甩甩袍袖,“你這傢伙,這纔開始,就給老子下眼藥。”
兩人並肩往皇宮裡面走去。
苗右裡大概是真沒想過要和嶽鵬爭,嘴裡道:“你放心,老夫就是想爭,也爭不過你們這些小年輕了。老夫就快要到退休年紀,還真沒想過這幾年還要出征,只要能在卸任之前爲皇上培養幾個能接班天傷軍的人就好。”
各軍都指揮使都是從二品的武將。按新政,於六十歲就要退居二線,六十五歲時要完全退休。
而如今,苗右裡已經是五十七歲的年級。滿打滿算,能夠再任天傷軍都指揮使的光景也不過三年。
嶽鵬看出來苗右裡雖然說得爽快,但眼神還是有些黯淡,也不再笑,只道:“苗將軍您這可纔是正值壯年,我看您還是完全能夠率軍廝殺的。也只有您這樣久經戰陣的將軍,才能讓得那些敵軍望風而逃啊!”
“盡拍馬屁。”
苗右裡沒好氣道:“老子自己的情況老子自己清楚得很。這些年受過不少暗傷,在這季節,最是痛楚難忍了。”
說着他彎下腰捶了捶自己的膝蓋。
這老寒腿,是當年右膝被人用刀砍中落下的病根。
但他直起身後,望着皇宮大殿,還是道:“不過皇上若讓老夫出征,老夫定當仍是身先士卒。”
將軍逐漸老朽,步伐,依然堅定。
嶽鵬看着苗右裡的背影,怔怔出神。
他還年輕,但是,從苗右裡的背影中,他似乎看到以後的自己。
不過,那也是數十年後的事了。
嶽鵬的嘴角露出些許笑容,腳步快了幾分,向着苗右裡追去。
等五人都到御書房,就在皇宮內辦公的副軍機令蘇劉義和兵部尚書張希在已經先行趕到。
趙洞庭正在和兩人說着什麼。
“你們來啦?”
五人在外齊聚以後才求見,趙洞庭見到他們便露出笑臉,然後道:“賜座。”
侍候在御書房卻炙手可熱的朱河琮和朱海望連忙搬來椅子。
嶽鵬幾人給蘇劉義和張希在見過禮,在椅子上坐下。
趙洞庭直接道:“西夏已經答應朕的條件,朕打算派人接管夔州。只是最近大理禁軍在羅殿邊境不斷襲擾,朕懷疑是他們刻意想要拖住能最先趕到重慶府的張副軍機令。如果是這樣,那蜀中白馬軍應該正在緊鑼密鼓打算在我們接管夔州以前攻取重慶府,這件事,你們商議商議。”
嶽鵬幾人互相對望。
除去西夏答應趙洞庭的條件這件事意外,大理禁軍襲擾邊疆並不是什麼秘密。他們作爲都指揮使,雖在皇城,但顯然也思量過這些事。
嶽鵬道:“皇上,大理、蜀中沆瀣一氣,白馬軍若敢取重慶府,咱們何不將他們打出去便是?”
趙洞庭失笑,“你啊,勇武過人,現在謀略也算尚可,但考慮問題還是不夠全面。大理是敵國,攻打我朝邊疆,我朝完全可以將他們打出去無妨。但你想過沒有,蜀中白馬現在名義上可仍是咱們大宋軍隊,他們拿重慶府,是驅逐西夏敵軍,而我們要是在他們拿下重慶府以後發起攻勢,那就是攻打本國袍澤。朕是天子,打他,可以給他們安排個密謀造反的名頭,但這中間就需要耗費太多的精力、人力、物力了,而且還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夠完成的事。光是造勢,就需要很長的時間。”
嶽鵬皺眉,“可咱們這還在長沙,要往重慶府,怎麼也不能比那些就在潼川府的白馬軍要快吧?”
趙洞庭微微眯眼,道:“所以朕才宣你們到這裡來商議。要少費周章的得到夔州,咱們,就勢必要趕在白馬軍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