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使壞
對着瞪着眼睛望着他的男子,林季新無奈地隨手指向收銀臺邊的塑料打火機:“給我個打火機。”
就這男子的態度,他完全不想做對方生意,照顧梅月茹的面子,於是挑了個最便宜的東西。
“打火機?”男子哼了聲,“你抽菸?小小年紀不學好……”
林季新不爽地打斷他:“賣不賣?”
瞄了眼左右爲難的梅月茹,男子眼珠急轉,緩和了表情:“煙給我看看,有煙我就賣。”
這就是想欺負林季新年輕不懂事了。
他找錯人了,林季新真實年齡要比他還大好幾倍,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不就是想坐實了林季新抽菸的事,方便事後在梅月茹面前編排他。
男子居然還擠出一絲微笑:“這是特價商品,按我們店的規定,必須有配套的東西才能賣。比如說,要買特價貓糧,必須帶着貓來。”
顯然是滿嘴胡說,但乍一聽似乎還像那麼一回事,真要是什麼都不懂的學生,肯定就上當了。
林季新腦內急轉:“這樣啊,你等等。”
在梅月茹等兩人不解的視線中,他轉身跑出店,片刻後又回來了,將一個衣袋往那男子面前遞:“你摸摸。”
用衣袋裝煙?在那男子不由得好笑,這算不算掩耳盜鈴呢?他決定一會就當着這傻瓜的面把煙拿出來給梅月茹看。
伸手進衣袋,出乎意料的是,掌指尖卻是溼溼熱熱的觸感。
他觸電般把手收回來時,滿指滿掌已經全沾上黃褐色的粘稠物。
林季新邪惡的聲音在他耳邊幽幽響起:“我要一卷特價手紙。”
手紙!?他的臉刷地一下全綠了,身子半僵,高舉着手,想甩又怕把這東西甩得到處,他表情扭曲,直欲作嘔,突然拔足狂奔到小店角落的水龍頭,打水流拼命沖洗。
整個屋子隨之響起他瘋狂的咒罵。
梅月茹一副被雷倒的模樣,目瞪口呆地望着林季新,半晌緩過勁:“你不會真的……”
她小臉紅紅的沒有說下去。
林季新笑:“你看。”
他把袋子口扯開着遞向梅月茹。
梅月茹厭惡地皺眉別頭,聞到的卻是意料之外的一種氣味。
她驚訝地看了眼林季新,遲疑着把臉緩緩扭回來。
林季新大笑:“聞出來了吧,花生醬!”
雖然不是真的大便,但剛纔林季新動作表情十分到位,把梅月茹兩人一起騙倒。
“你這人太壞了。”望了眼在水龍頭下用洗滌劑把手洗得通紅,還在一遍又一遍清洗的鄰居,梅月茹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拿着梅月茹送的一瓶飲料,在她的一個勁的催促下林季新在那個倒黴的鄰居過來找麻煩前先行離開。
帶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他在繁華的街道上打不到出租,鬱悶之餘,只能擠上一輛公交車,接下來在艱難痛苦的擠車轉車過程中,他下定決心要自己弄輛車開。
終於到站了,他在站臺上長長吁了口氣,看時間不早,乾脆到附近找了個地方吃飯。
吃飽喝足,帶着東西往家走,才走了不遠,他突然暗中皺眉,在他敏銳的感覺中,遠方有個尾巴正若即若離地跟來。
那人蠻有跟蹤經驗的,離得很遠,而且從來都小心翼翼地不怎麼把注意力放在他這方向,以至他之前一直都沒有發覺,要不是他走的路少有人走,只怕現在他還發覺不了。
他不動聲色地悄悄撇了那人一眼,強大的記憶力讓他知道了跟蹤者的身份,是那天追他和張遠的幾人中的一個。
那就是“釘子”程達的對頭了,看來是想從他這裡找出程達所在,難怪會不動聲色地跟蹤他。
腦中急轉,他岔進通往公園的道路。
這時暮色已經籠罩了公園,晚飯後散步的人還蠻多,他慢慢往山頂走,越走天色越暗,路上人也越來越少。
當他突然在一個巨巖處轉彎,因爲天色不得不拉近了距離的跟蹤者再顧不得裝模作樣地左顧右盼,快跑兩步追到被擋住視線的轉角。
視線所及處,空蕩蕩看不到人影。
他嘴裡暴出一句國罵,將捏在手中一直打開的手機遞到耳邊:“跟丟了!”
然後又是一句粗話。
就在他悻悻地準備下山,頭頂處傳來人聲:“找我?”
他擡頭,就見林季新正站在五六米高的岩石頂上,山風吹起他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
從無意中發現林季新開始,他就把這當成了上天送來的禮物,一個瘦小的學生,怎麼看都不可能逃出他的手心,要不是爲了追蹤到“釘子”程達所在,他早就抓住這個小子。
但在這一刻,從來沒擔心過自身安全的他突然發覺他可能太過想當然了。
這個瘦弱的學生模樣的小子,盯着他的眼神冰冷恍如實質,不知怎地,他腦海中泛起曾經看過的動物世界,水潭中的鱷魚枯木般漂浮在飲水獵物邊,一動不動,只有兩隻眼睛散發着嗜血幽瑩的毫光,他覺得,他就是那個毫不知情的小動物。
他清楚地感覺到頭頂後背的毛髮瞬間全部豎起,這種感覺,在一次搶地盤的羣毆中也曾有過,當時那把雪亮的砍刀離他脖子不過數釐米,要不是好友在生死關頭用力推了一把,那刀肯定要砍斷他半個脖子。
畢竟是生死線上走過的人,他拼力忍住了涌到嘴邊尖叫,用力咬下的動作帶來劇痛的同時也讓發軟的四肢重新獲得力量,然後毫不猶豫地一頭栽往山下。
這是裡是半山腰,滾下去肯定是九死一生,但直覺告訴他,動作如果慢一點,連這微小的機會也不會有。
人剛動,他看到林季新從兩層樓高的直掠過來。
“喂,喂!喂,喂!喂,喂……”
電話那頭感覺到了不對勁,不斷呼喚,看了眼手機中顯示出的電話號碼,林季新冷冷掛斷,取出電池和電話卡一起放進口袋,提着脖子歪歪扭扭倒向一邊的跟蹤者繼續往山裡走。
被人發現了蹤跡,還跟到他的住所附近,那些人肯定不會放過他這條線索,就算只爲自保,這一次,不想管“釘子”程達的事情看來也不行了。
將腳下的土最後一次用力踩實,林季新擡起頭不知所謂地嘆了口氣,明天開春,山野裡的野菊花就會開滿整個山坡,這塊地方除了長勢茂盛,再不會有特別引人注意的痕跡。
不知道什麼時候,嶽冰喜歡上了住院部的天台,經常在化療完成後一個人悄悄跑上來,和病房裡充斥的冰冷絕望的空氣不一樣,這裡的風中滿是草木清新的味道,如果有雨,甚至雜着絲後山泥土溼潤的甜味,有時候,她會閉着眼張開雙臂,迎面而來的山風呼嘯着從肘腋間涌過,那一刻,她感覺到她的靈魂似乎掙脫了脆弱的軀體,在天空中自由飛翔,連化療帶來的難受勁兒也消失不見。
如果這麼跳下去,那就真可以自由吧,她經常如是想。
今天,她又趁護士不注意悄悄溜了上來,夕陽正從遠方地平線處落下,露出小半個腦袋的它掙扎着不肯滑落,四面八方都是慘淡的血色。
“和我一樣。”她心裡嘀咕了一句,馬上把注意力轉到小山包,看着滿山的林木,她的心情頓時舒暢不少。
站了一陣,她看到夜幕下的半山腰轉過來一個人,手裡還提着一個人形的東西,很快,那個人形的東西就被其埋進土裡。
難道是……她腦中有了些不好的聯想,就在這時,那個幾裡外的人影突然轉向她的方向,一股陰冷的氣息籠罩上來,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定了定神,她小心翼翼往前探,視線中已經看不到半個人影。
“哪去了?眼花嗎?不可能吧!”她有些疑惑,這時,視線餘光裡突然出現一個陰影。
她驀地扭頭,身邊的水泥砌成的老式圍欄上,不知何時坐了個和她差不多大的消瘦男孩。
看着這個男孩雙腳懸在空中隨意亂晃,一點也不在意天台距地面二三十米的高度。
雖然她沒看清埋東西的人的臉,但直覺清楚地告訴他,這就是她之前看到的人。
要知道,剛纔的距離可是好幾裡山路,她兩手冰冷。
她旋即又放鬆下來,望着那男孩:“你知道嗎,我一直希望自己能飛。”
“啊?”林季新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只是被人看到了不該看的秘密,於是過來滅口,沒想到對方的舉動完全出乎意料。
他盯着她。這是個十六七歲的清秀女孩,臉色蒼白得近乎慘淡,半透明的皮膚下可以看見淡青纖長的靜脈。
“幫個忙,我要飛起來。”嶽冰把身子往欄杆外湊,雙手翅膀樣伸展開,大大的眼睛回視着他,寧靜的眸子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惶恐。
山風吹來,她長長連衣裙迎風飄蕩,單薄的身子恍似要隨風而去。
以林季新現在感覺的敏銳度,是不是故作姿態林他一眼可知,正因爲如此,嶽冰的反應讓他興起了幾分興趣。
這時,他聽到有人正沿着天台處的樓梯快步上來。
“明天下午到這。”他低低說了句。
啊?現在輪到嶽冰不解了。
這時,身後的門吱地一聲被推開,她扭過頭,站在門口的是一個三四十歲,略顯肥胖的女人,她眉毛高高揚起,尖聲說:“不是叫你不要到這來!”
“下去!”她怒氣衝衝地走過來,揚起手重重一巴掌甩過來。
嶽冰捂着臉,一言不發地往裡走,視線掃過天台,空空蕩蕩和之前一樣。她不知道,她是慶幸還是失望。
先回後山把扔下的東西撿到,然後林季新往住所走。
剛纔最正確的做法就是把嶽冰滅口,不過,留下就留下吧,相對那點安全的顧慮,他覺得念頭通達才更重要,就如當初對馮雅菁——後來馮雅菁不也幫到了他嘛。
“反正對方也不知道他是誰。”他想。
再說了,就算真出什麼問題,他也有信心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