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眼睛有些發紅,那雙眸子裡帶着冰冷的寒光:“十五年前司家家破人亡,我娘帶着我千辛萬苦的逃過敵人的追捕,那段日子簡直就是生不如死。那幾年我們過的人人可欺的日子,你知道我娘死的有多慘嗎?”
他們過得如此淒涼,憑什麼木家可以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韶華身上帶着濃重的悲痛:“我們司家的血海深仇定要你木家清算,即使木涼躲了起來,我就不信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女兒性命不保時還不會出現。”
落雨閉上眼睛,知道身體內的那股痛楚消失,那隻手才落了下來,琴音依舊在繼續,只是在一曲終了時,說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們當年過的什麼日子,我只知道你娘肯定說了不讓你找木家的麻煩。”
韶華臉色大變,沒錯,他娘即使是死也告誡自己不許找木家的麻煩。他一直認爲是因爲木家的力量太過強大,他母親怕他吃虧才這樣說的,但現在……
韶華猛的搖頭,將所有的疑問都深埋心底,他不要去想,他預感那個答案絕對影響他的一生。
屋內,燭火明明滅滅,落雨抱着琴坐在窗前。那些江湖人怕是還在尋找她的消息吧,而江家……應該在等自己毒發。
摸着易逝琴,落雨眼裡帶着深深的嘲諷,沒有什麼是可信的,沒有人能真正地爲了愛情毫無顧忌,凡塵俗世啊!
落雨每日坐在梅樹下撫琴。半月散依舊每日讓人痛得死去活來。
痛,依舊是痛。落雨從來不知道,半月散居然是如此的令人痛不欲生。
內力漸漸地流失,如同自己的生命力,亦如同那漸漸衰敗的花兒,她,只能走進死亡的深淵,冰冷的沒有一絲陽光。黑暗的沒有一絲救贖。
漸漸地,隨着時間的流逝,小萌不再調皮,它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每日裡安靜的趴在落雨身邊,哪兒也不去,什麼東西也不吃,就那麼安靜的陪伴着自己的主人,偶爾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然後繼續趴着。
落雨摸着小萌的腦袋,聲音帶着虛弱無力:“小萌,活着多好啊。擁有生命才能去欣賞世界。你還小,該有自己的生活。”
小白狼嗚嗚的叫了兩聲,依舊焉兒焉兒的趴在落雨懷裡,寸步不離。無論落雨怎麼勸告,無論韶華怎麼逗弄,它都像自己的主人一樣。那一身朝氣迅速的流失,衰敗,無可挽救。
天空陰沉沉的,凜冽的寒風刺骨,已步入寒冬臘月。花園裡的花卉早在前幾日便已衰敗,望着光禿禿的梅樹。落雨心裡有一陣失落。
韶華看着那人站在梅花樹下,不言不語,消瘦的仿若一陣寒風便能吹走。
“飛絮,你身子都這樣了還不會放躺着?真不要命了嗎?”韶華語氣冷淡的譏諷道。儘管知道這人今日就要死,可心中那一抹痛竟愈演愈烈,讓他不知所措。
“咳咳”落雨輕咳了兩聲,烏黑的長髮在隨風亂舞,天空淅淅瀝瀝的竟下起了小雪。落雨眯起眼睛,笑的乾淨,笑的絕美:“下雪了……”
韶華看着女子,心中的恐慌越來越大。面前的人好似隨時會想那雪一樣消失不見。他彎下腰,將石桌上的易逝琴拿走,淡淡的說:“今日你就要死……”
不知爲何,說到那個‘死’字,韶華的心不可抑制的揪起,痛的窒息。韶華深吸一口氣,這才說道:“?你死了以後,我們司家的仇就算報了。”
落雨看着飄雪,臉色蒼白,鳳眸卻帶着溫柔的笑:“仇恨嗎?”她自嘲的反問。
看着男人俊美的樣貌和不凡的氣質,落雨苦澀的一笑,韶華啊韶華,枉你聰明絕頂,終究只是個平凡人:“韶華不知道,我爹因爲愛上了你娘,在十五年前江湖人士前來尋釁之時,爲了保護你娘,便將這易逝琴拿到了木家。”
落雨看着男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越來越大的雪花,神情淡漠:“這琴還是你孃親手送到我爹手上的。因爲易逝琴,木家三百餘口人全部喪生,我娘也因爲護着我哥哥而被人殺害了。”
落雨轉身看着漫天的風雪,寒風呼呼的吹着,女子的眼裡帶着濃濃的悲哀:“可惜最終哥哥也死了,我爹拼死帶我逃離來到了這裡隱居了下來,而他自己因爲覺得對不起木家的列祖列宗,再加上重傷沒多久便死了。”
韶華後退一步,深受打擊:“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任誰聽到自己恨了十幾年的仇人變成恩人,敬仰了十幾年的恩人其實才是仇人都受不了。
落雨嘆了口氣,將毒發的痛苦強忍了下去,對着韶華說:“我知道你不信,今日我便要死了,沒有必要騙你。本想着將真相一直瞞下去,可我不想你活的那麼自在,呵,你跟我來”
韶華如同行屍走肉一樣跟在落雨身後,臉上帶着痛苦迷茫。讓人忍不住心疼,直到空氣中冰冷的溫度喚回了韶華的神智,他才疑惑的看着這冰室。
落雨上前一步,對着男人說:“那冰棺裡的人就是我爹爹,他手中的布條,就是你娘當年從她穿的衣服上撕下來的。上面有你娘留的血書,我想你該能認出你孃的筆跡。”
落雨伸手推開冰棺棺蓋,從老人手中將那布條取出交到韶華手中,淡淡的說:“你自己看看吧,不是我木家對不起你司家,而是你司家一直欠了我木家。”
爲了司家,木家承受了無妄之災,現在,連唯一的女兒也保不住。木涼,愛情真的那麼偉大,讓你拋棄一切,乃至斷子絕孫?!
落雨轉身離去,只留下冰室中大受刺激的韶華。
冰室內,韶華抓着手中的血書,看着上面的字跡,臉上痛苦不已。
“木大哥,小妹知道將易逝琴交到你手中會害了你木家,可小妹沒有辦法了。司家只剩下小妹與華兒了,小妹知道這對大哥不公平,可小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司家斷了香火。木大哥,易逝琴交給你,就讓小妹自私這一次,大哥的恩情,小妹來世再報。”
一切的一切都不敵這一封血書,原來從頭到尾他纔是最大的傻瓜,不禁有眼無珠,還傷害了最大的恩人。
恩人?猛地,韶華臉色一變,幾乎是踉蹌發的跑出了冰室。他忽然想起那個認真教導自己武藝的人。
第一次見面,那人救了他,無怨無悔。之後那人又耗費功力爲他洗滌經脈,無私無求。
那一路的無數殺手,那人拼死也要護住他,儘管已經早已懷疑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對他依舊那麼好……
可他……可他親手將半月散餵給那人吃了,他親眼看着那人逐漸的消瘦下去的身體還冷嘲熱諷,他親眼看着那人日日受着折磨卻幸災樂禍……
今日,剛好是最後一日……
飛絮,飛絮你等我,求你等等我……
院中,落雨靠在梅樹上,胸口一陣陣發疼,明亮的眼神慢慢的黯淡了下來。望着滿園的梅樹,落雨苦笑一聲:“真想看見今年的梅花,可惜,我等不到了……”
原來,再美的感情也經不起種種外因的考驗,原來有些感情真的脆弱到一碰就會碎。
落雨面色蒼白如紙,嘴角鮮紅的血一滴滴落下,在白色的衣襟上盛開了豔麗的花朵,美麗又刺眼。
她的眼角卻又浮現出點點笑意,彷彿春風吹化了冰似的,絕美又溫暖,帶着肆意,帶着灑脫,慢慢闔上。白狼趴在她的身邊,石桌上缺了琴,也缺了那撫琴之人,而那雙帶笑的鳳目卻再未睜開。
懷裡的小白狼嗚嗚的叫了兩聲,眼裡留下了一滴淚水,緊閉着眼睛,也慢慢地失去了呼吸。大雪飄灑,漸漸地將這一人一狼覆蓋……
韶華飛快的跑了出去,大雪中,他看到女子靠在梅樹上,無聲無息。
韶華幾乎是顫抖着向落雨走去,那每一步,都像是背上壓着大山,每一步,都壓得他難以喘息……
他看見女子在白色的衣襟上盛開了豔麗的花朵,美麗又刺眼。比那梅花花苞還耀眼刺目,那豔麗的顏色刺痛了他的眸,灼傷了他的心。
韶華幾乎是剛走到落雨身前就癱倒了下去,手顫抖的探着落雨鼻息,渴望有那麼一絲奇蹟,期望着眼前的人還沒有死,可事實讓他痛不欲生。
“飛絮,對不起,對不起”
“飛絮,是我蠢是我傻,被人騙了還不自知。每次看你受傷我都痛苦難受卻偏偏壓抑下來,我從來不知道,傷害了你會讓我這麼痛”
“飛絮,你快醒醒,你說讓我陪你看今年的梅花啊”
梅香傳來,鑽進鼻中,淡淡的幽香沁人心扉。
韶華驚喜的看着梅樹上已經綻放的花兒,看着這美如仙境的院落,緊緊地抱着落雨,笑的異常溫柔:“飛絮,你看梅花開了,我這就陪你看梅花,我第一次知道,梅花竟然這麼好看。”
“飛絮,以後我都陪着你,再也不離開了好不好,以後每年這個時候我們都一起看梅花吧”
“飛絮,不知什麼時候我喜歡上你了呢”也許是初次見面那令百花失色的回眸一笑,也許是那日日撫琴的儀態萬千,也許是切磋時讓人心動的風華絕代,也許……
“飛絮……”
那一聲聲呢喃在天地間飄散,大雪紛飛,梅花開的旺盛。可惜明年花開早,知與何人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