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姑娘回艙!”
施施正要擡手向那吹簫的白衣男子打個招呼,臉色鐵青的侍女旋波飛快地擠到施施身邊,一把扣住她左手腕的脈門把她拖進船艙裡。
“夷光姑娘,注意您的身份!您馬上就要進宮成爲吳王殿下的侍姬,怎麼可以在一陌生男子面前露出這種輕薄之態?!女御大人教您記的婦德、婦容,讓您背的禮記全忘光了嗎?!!!”
旋波嘴上用着敬語,口氣卻全然不見對夷光有何尊重。
施施甩開旋波的手,撇撇嘴任由旋波數落,悶聲盤膝坐回氈榻上;她實在是受不了像別人那樣筆直地跪在布墊子上,再跪下去,這兩條筆直的美腿遲早會變成日苯女人那種難看的蘿蔔腿。
其她的少女們也隨後回到船樓上,鄭旦眼角掃着施施,對身邊另一位越姬王絹耳語道,“果然,她就是個沒家教的鄉村蠻女,見那小船上的少年人風姿不凡,就想弄出點動靜來惹人家注目……這種不通禮制的鄉下粗俗女人,恐怕連羞恥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呢……”
雖說是耳語,還是一字不差地傳到施施和其他女子的耳朵裡,其他越姬和侍女雖不作聲,可是看向施施的眼神也是很不以爲然,只有燕魚同情地望着施施。
施施正被旋波的教訓憋得窩火氣悶,聽見鄭旦挑釁的恥笑聲,一股無名火嗡地衝到兩耳:NN地!施夷光活着時就夠慘地了,任由你們這些小心眼的j人嚼舌頭根子,現在換成了她林施施的瓤兒,可不是任由什麼人都能欺負地!
她倏地站起來,兩步跳到樓板中間,居高臨下指着鄭旦還未來及收回的刻薄笑臉,
“鄭姬!你有種再說一遍!你說誰是沒家教的野女人?”
施夷光向來很安靜,其他越姬從來沒看過她這樣大聲叫嚷過,一時之間都呆住了,鄭旦目瞪口呆地擡臉看着施施,全然不知作答。
施施左手叉腰,右手伸出食指來指着鄭旦的鼻頭,“以前我念在你見識淺薄的份上,對你一忍再忍,倒是讓你這蠢女人越來越得意起來,覺得我施夷光好欺負,哪天不對我冷譏熱嘲一陣子就覺得消化不良、便秘口臭是不是?”
“施夷光是欠過你家銀子還是挖過你家祖墳?!你憑什麼處處和我過不去?本小姐我向來忍氣吞聲、息氣寧人是因爲覺得大家都是可憐人,我們被範將軍送來姑蘇城要做什麼、會有什麼下場,每個人心裡都有數!不過是一羣被繫上綵綢送上祭臺的牲供而已!”
施施緩了緩氣,拿起旁邊木几上的一個盛着清水的陶杯大大灌了一口,抹了把嘴角的水漬繼續指着鄭旦,
“幹嘛總是針對我?不就是因爲我施.....施夷光長得比你好看十倍?!你這就是標準地羨慕到嫉妒、到恨!”
“真是個不知死活的蠢婦,大家都淪落到當貢品的地步了,就像一羣待屠的羔羊,你居然還在時時計較哪隻貢品比你生得好看,系的綢子比你的光亮……狗熊它媽怎麼死的你知道不?和你一樣是蠢死滴!”
鄭旦被施施的這番狂轟亂炸驚得兩眼發直,半晌才反應過來施施在一直罵她蠢,她氣得面色恍白、渾身發抖,用力咬了咬嘴脣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她也一撐地站了起來,怒盯着施施,“不錯!我的確是一開始就看你不順眼……因爲,因爲你就是一隻會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噢?”施施倒是來了興致,“你憑什麼說我是狐狸精?就因爲我方纔給外面那個淋着雨擺譜臭美的吹簫男人打了聲口哨,你是替人家害臊、鳴不平啦?我不過是逗個笑解悶而已,倒是你呀,是不是看人家穿得光亮,身段風流......腦子裡起了什麼猥瑣念想……嘿嘿。”
“你——無恥!”鄭旦美豔的容長臉兒由恍白變得脹.紅,“你就是隻狐狸精!就憑、就憑你剛纔唱的那支好聽的曲子!青鸞園衆姐妹一起受教於靜雲樂師,憑什麼他獨獨教了你剛纔那支琴譜上沒有的曲子?也從未對大家彈奏過?一定是你以美色惑人,令得靜雲師傅偏心多教了你!還有,我們七人都被範大人逼着服下蠱——”
“姑娘慎言!”鄭旦還未將‘蠱丸’二字說出口,她身邊的侍女素娥極快地將她的話打斷。
鄭旦望見素娥眼中警告的神色,猶豫着地住了口。
施施卻不打算就此做罷,她那對離了婚的父母給她的少年時代最大的身教言傳就是如何用毒舌打擊敵人的自信心,既然開戰了,就得把對手罵翻在地,連同他(她)的自尊心一起踹上兩腳!
‘人而無禮,胡不遄死?!還有......有架不吵等於掉了錢沒拾!’施施想着老媽的口頭禪,向前兩步靠近鄭旦笑眯眯地道,“施夷光就算是隻狐狸精,那也是被逼的!有人拿我父親性命相迫,我不得進青鸞園學着做只狐精……你呢?”
“鄭家大小姐,聽王絹姐姐說,是你家父兄給越宮豎人總管送金派銀,好不容易纔把你弄進青鸞宮裡學藝,主動要來吳國做狐狸精地……讓大家說說,我們兩個到底誰纔是不知道羞恥兩個字如何寫的賤人?!”
鄭旦眼前一黑,憤怒地瞪着歷來被她當做知心姐妹的王絹,王絹恐懼地向後躲開,其他的越姬們也以袖遮口,眼神中分明是恥笑鄭旦的成份居多。
鄭旦的怒火無從發泄,見施施離她只有三尺之遙,她抓起身邊的那隻陶杯就往施施臉上擲去!
鄭旦的動作並不快,擲陶杯之前還猶豫了兩秒,貌似給施施以閃躲的機會,施施反倒不閃不避:要是臉上受了傷,哼哼,她明天就不用進吳王宮了......趁范蠡的侍衛守衛疏鬆,她就能借機逃走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侍女旋波,上前一步極快地伸手接住陶杯,她放下杯子,走到鄭旦面前,‘啪’地一聲煽出一個耳光!
鄭旦驚叫一聲,只覺眼前一涼,髮絲被掌風凌利地掃過,卻沒有感到一絲痛楚!鄭旦驚魂甫定地睜開眼,看到自己的侍女素娥的臉頰腫了半邊,上面還留着幾個鮮紅的指印!
旋波冷冷地盯着鄭旦,“若非鄭家姑娘明天得進宮面見吳王,這一巴掌是該賞與您的。”
她說完便回到施施身邊,依舊是冷冰冰的聲調,“若有人再惹事生非,壞了主君和夫人的大事……就等半年之後心蠱發作,承受心肝暴裂之苦!各位貴人請早些洗沐休息,養足精神明早進城覲見吳王殿下!”
一提起她們身上的蠱毒,所有等着看好戲的女人都沉默了,各自拿起水盆準備淨面解發。
鄭旦恨恨地望了一眼捱了打卻不發一言的侍女素娥,這才明白連施夷光身邊的侍女都是這羣‘侍女’之中地位最高的,范蠡待施夷光果然非同一般!
文種和范蠡站在暗處默然傾聽越姬們的爭執,一直等到美姬們所在的船樓裡熄了燈,才緩步走回船艙。
“那位施家姑娘的確很有趣……她唱曲彈琴的時候是傾世佳人,撒野的時候……嘿嘿,就如同一隻會咬人的小獸!這樣的女子倒是極易激起男兒的征服慾望......吾以爲姬夫差必會傾心於她!少伯,你當真是撿到寶了。”
文種觀察了半晌,終於下了這麼一個結論。
范蠡皺了皺眉頭,他覺得現在的夷光和最初認識的那個羞澀純真的少女有太大的變化,而這種變化是否是因爲對他的恨意呢?
夷光心中既然暗藏着對他的諸多不滿,是否有一天會心生怨恨倒向姬夫差一方?范蠡有些懊悔之前未給施夷光下蠱,此行也未帶宮中真巫秘製的蠱丸……
范蠡想了想,打算下次給越姬們送解藥的時候,順便給夷光施蠱——他不允許任何人意圖破壞他的復國大計,更不希望施夷光有一天會脫出他的掌控。
雨意漸消,江面的霧氣卻越來越大,吹簫的白衣男人回到船艙,摘下頭頂的斗笠坐在艙中的木几旁邊;木幾對面坐着一位黑衣男子,正把壺嘴急促噴氣的酒壺從紅泥爐上取下,倒了一杯熱騰騰的黃酒正要品嚐,白衣男子搶過酒杯趁熱喝了一口,頓覺身上的溼冷去了多半。
“軒兄見着唱曲的女子了?長相可如她的歌聲那般獨特?”黑衣男子只得另倒了一杯。
白衣男子哂笑,嘴角的兩個梨渦兒若隱若現,“阿義,你應該隨我一起到艙外瞧瞧的,方纔一下子看到十數個小娘子,卻不知彈曲唱歌的是哪一位,有個女子對我打了個唿哨,長相倒是極爲嬌媚動人。”
“衝你打唿哨?”黑衣男子的俊面上浮現一絲譏笑,“軒兄的意思是——方纔在船頭被一個小娘子給調戲了?!”
白衣男子面露尷尬,微咳了一聲伸手再去搶對面人的酒樽。
“稟報......主子,”一個身穿黑色水靠的人影突然出現在船艙中,“小人靠......在船舷下、下......面......”
被稱作‘軒’的白衣男人皺起眉頭,“阿義,他是你新訓的影衛?你是用腳趾頭挑的人?連句話都說不清楚......”
‘義’公子呵呵大笑,“他水下功夫了得,是個可造之材。”他轉過頭對渾身滴着冷水的暗人交待道,“別緊張,把你方纔潛在船邊聽到的隻字片語一一給主上道出。”
“是!”暗衛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水滴,也不知是江水還是冷汗,“越姬她們......都住在船、船樓上,對話聽、聽得......不是很清、清晰......”
‘軒’和‘義’聽到臉上的肌肉都差點抽搐起來,才大致聽明白暗衛帶來的消息,聽到施施把白衣男子稱做‘淋着雨擺譜臭美的吹簫男人’時,
‘義’望着嘴角微抽的同伴哈哈大笑起來,“有趣、有趣!軒兄,我已安排了幾個高手待命,還是子時動手?”
‘軒’靜默了一下,想起施施那雙在雨霧中閃閃發亮的杏眼,一種別樣的感觸油然而生,“算了......不過是幾個美貌女子,能掀起什麼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