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聽施施說要帶她們一起搬到少爺家的老宅去住,先想到以後和三虎相處的機會就多了,喜滋滋地應着去收早上曬在竹竿上的衣服,紅雲當着夫差和施施也是滿面笑容,背過身卻暗歎着逍遙自在的日子結束了——她是知道軒少爺的真實身份的。
一衆人用過午膳就要出發,施施發現阿鬆等四名侍衛把侍女們收拾的大包裹系在腰背上,不由得奇怪道,“阿軒,去老宅那邊不能乘馬車的嗎?”
姬軒解釋,“若是下山走官道去那邊得轉很大的彎兒,若是走山間小道,只消一刻鐘就到了。”
怎麼說老宅都像是建在深山裡呢!阿軒莫不是狐妖變的?施施迷惑地仔細瞅着夫差,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角瞥見春杏和紅雲已經軟倒在地,她驚恐萬狀地呻吟一聲隨後失去了知覺。
姬軒默然把施施接住打橫抱起來:秘道不能爲外人所知,他只好讓阿青在施施和兩名侍女的漿食中加了安睡散,礙於施施心氣極弱,給她下的份量要少於那兩位侍女,所以抗藥能力最差的她反倒是最後一個昏迷的。
三虎和阿青扛起兩名侍女隨夫差離開慧園,阿鬆和阿樟向留守的四名僕婦躬身行禮,之後快步跟上主子。
邁出秘道出口,夫差仍然在想等施施醒來,如何把真相一一道出而不令她氣惱傷身;喜歡一個人果真到了這等地步,見不得她再受一星半點的傷害,經不得她再蹙一次眉頭、落一滴眼淚!
他自被祖父封爲世孫之日起,就常常受到太傅和近臣們的告誡:身爲一國之君不可沉迷於兒女私情,恩德均及後宮夫人,姻親用於均衡各方勢力……現如今他爲一個平民女子瘋魔了……遇到阿施,是他的幸運還是命中的劫難?
一行人走入石林,秘道出口被阿鬆仔細地掩蓋好,夫差抱着施施走向水榭遊廊,遊廊的盡頭是他以前來湖心園時居住的臥房。
海總管午時就在遊廊這邊等着主上,這當兒見主上抱着一女子走來,不由得吃了一驚,仔細望過去才辨得歪在主上懷裡的女子正是越女施夷光!
原來主上最近屢次出宮就是爲了她……海總管指了一間廂房讓暗衛們把兩名侍女安置在那邊,夫差則直接抱了施施走進內房。
施施仍在昏睡,夫差聞到房門口的香爐裡有沉香的氣味,想起阿施不喜香氣,便讓人把香爐撤走,坐在牀沿上不錯眼珠地等着施施清醒,越等心裡越是忐忑不安,索性脫了衣衫也躺在牀上,將施施重新摟進懷裡偎着,覺得這樣阿施便不會再氣惱到叫嚷着離開他。
施施終於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大牀上,牀是紫檀雕雲紋的,帳幔上也繡着繁複的龍鳳呈祥圖樣,阿軒就在她身邊躺着……
這麼說,她已經身在阿軒的老宅了!可是之前她無緣無故的昏倒,紅雲和春杏也是如此,顯然她們是被下了迷藥,阿軒是不想讓她們知道老宅的確切位置?
施施看姬軒睡得正酣,便悄悄下了牀走到後窗邊打開紗簾,外面是一片湖水!
後窗正對着的是百畝荷田,此時已過酉時,夕陽正漸漸慢慢沉入水面,遠處水天相接的地方有白色的水鳥不時的鳴唱,蓮田的邊際停着兩隻烏色的小船,船上有數位黑衣人正在撒網;西邊的晚霞正在收斂最後一抹緋色,空氣中充滿了水草和荷花的清香氣息……
太好了!這是湖邊的庭院,水上還有小船和漁夫,是有人煙的地方!阿軒的老宅不是在深山老林,他不是林妖或是山怪!施施歡快地轉回身,正看到夫差靠坐在牀背上,一雙琉璃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視着她。
“你早就醒了?幹嘛不做聲,嚇我一大跳!”施施笑嘻嘻地撲回牀上,將頭枕在夫差肩頭,“老宅周邊的景色好美噢,咳、咳!‘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其實也不必非要臨海而居了,靠着一片湖水更好呀,不必擔心海嘯,咯咯……”
夫差鬆了口氣,舒臂把施施攬到胸口,“你喜歡這裡?”
“嗯!”施施想起什麼,突然坐直了身子對着夫差板起臉,“幹嘛把我和春杏她們弄暈了帶進來?我還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見你家的人麼?”
“不是!是我……是我之前不敢光明正大地——見你。”
夫差緊張地嚥了咽口水,“還記得早先答應我的事情麼?若是我做了讓你不如意的事,你切不可氣惱傷心,儘可拿我出氣便是!”
施施心裡騰起不好的預感,“你做什麼會讓我生氣的事啦?是不是……是不是你家人不肯接受我?”
夫差籲口氣,“我早就說過,家裡族裡的事都是我說了算,甚至是——吳國的大事也是我說了算。”
“嗯?”施施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可能?你又不是吳王殿下……噢,你和他長得有五分相像……啊,你幹什麼——”
施施伸手捂住嘴,擋住不由自主的驚叫,姬軒他,他正從耳朵後面揭起一層半透明的薄皮來!就像女人用過的膠狀面膜一樣……那層皮緩緩自左到右揭開,連同他帥帥的小鬍髭也帶了下來!
除去僞裝的臉,是微挑的鳳眼,深邃的五官,還有那對標誌性的酒窩兒……那是、那是姬夫差的面孔!
“不好玩,”施施眩暈地搖搖頭,“阿軒你再變回去……”
夫差以爲施施看到他的真實面目會哭鬧會叫嚷,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失神和驚恐的模樣,慌忙丟開面具抱住她的兩肩,“阿施,我真的是夫差,姬軒是我未承王位之前的名字,姨母和阿義都叫我阿軒的,我沒騙你,我——你不要這個樣子,說話啊?”
施施呆呆地任憑他搖晃自己,腦子裡回想起一幅幅畫面:
姬軒的隨從們有時會稱他‘主上’……
他說他是家主也是宗主……
他說他前妻過世了,有三個兒子……
他們在楚國邊界被刺客伏擊時,阿螳血紅了眼睛要與阿軒同歸於盡……
杏林院裡范蠡聽她說和阿軒婚後的生活很平靜,眼裡有淡淡的嘲諷……
施夷光侵入她的夢境時,說她只是阿軒後宮無數禁婪中的一個……
那麼多的跡像擺在她面前,她就是不肯往這方面想!他和姬夫差的聲線一模一樣,只不過王宮裡的夫差說的是大周通言,而阿軒講的是吳越方語……他們身上的氣息是一樣的,所以她才那麼容易地接納了阿軒的深情……
自己居然這麼愚蠢,極力想擺脫的男人一轉身又主動投懷送抱!難道施夷光的悲劇命運註定要讓她承受?她兜兜轉轉還是回到既定的人生軌道?!
夫差把額頭抵在施施的額頭上,不安地喃喃道,“去年秋日你身子未痊癒就逼着我放你出宮做平民,我一時氣不過便應了,卻不肯讓你帶走一文銅錢,暗裡讓阿青他們隨你其後守護,就想在你吃點小苦頭之後,再讓阿青救你回宮的。”
“第二日阿青來報,說你在回春堂吃了一餐,無銀支付飯錢,與要公子簽了賣身文留在回春堂裡做工抵債……我當時是氣不得笑不得啊,你這丫頭還真是狗尾草的命,在哪裡都能紮根活下來……我讓阿青進回春堂照護你,每日將你做的事情回報於我,方知你離了我能過得一樣逍遙自在……那些回報令我更加氣鬱,你對我如此薄情,難道我就離了你不成麼?!”
“可是三日之後我後悔了,每次用膳之時我都會想到你做的點心,看呈報的時候會以爲你還在旁邊幫我給竹簡束繩,一轉頭纔看到我身邊是空的……自那,我未再召見過任何一名後宮姬妾燕侍,只因爲,她們不是你!沒有你身上清雅的氣息,我想再親吻你的嘴巴,嘗你甜甜的味道,想得都快瘋了……”
施施怔怔地聽着,淚水漸漸溢出眼眶,無聲地滑在腮上,夫差一一吮去,“我曾偷着去回春堂後園瞧過你,發現阿義他待你非同一般……咳,我怕貿然出現在你面前,你又會想着如何逃掉,所以戴了張面具,以公孫軒的身份重新與你相識……我闖進你臥房那晚,你說你沒有拒絕我親近,是因爲我長得像你喜歡過的一個人。”
“阿施,那句話讓我心裡好生歡喜!”
施施的淚水流得更加洶涌,“爲什麼你不是軒公孫?阿軒,讓我回慧園吧,就當今天什麼都沒發現過……我就當你還是我一個人的夫君好不好?啊?”
“阿施,我是你的夫君姬軒,也是吳國的一國之主……你不能只接受我的一部分啊?相信我,以後我會護得你好好地,不會再讓你承受以前那些苦楚!”
施施的心沉下來,她吸吸鼻子黯然道,“這是哪個宮園?”
“湖心園啊,你在這裡住過的!”
施施茫然掃視一眼四周,苦笑道,“怪不得第一眼看來就覺得親切……那片蓮田你帶我進去過,還剝了蓮子給我吃……”
夫差聽她還記得過往兩人相處過的點點滴滴,眼中漸漸亮了起來。
施施推開夫差撫在她臉上的手,“我以後……還可以出宮學醫麼?”
夫差剛要說‘不行’又憋了回去,他直覺着不能再反對施施這唯一的願望,“等你身子大好了,若是真的想再去一趟杏林院,可以和阿鬆他們扮成出宮採購物品的寺人……天天出去是不現實的。”
施施眼中一亮隨後又黯淡了,垂下頭不再言語,這反應比夫差原先設想的好了太多,可是他心裡卻十分地不安,小心翼翼地瞅了施施一會兒,猛地將她摟住,尋着她的嘴脣用力地吸吮起來。
那力度還是從前一樣地霸道和兇猛,咬痛了她的脣瓣,頂進貝齒攪到她的舌尖廝磨糾纏,像要把她的心房都要吮吸出來一樣地狂熱……
施施嗚咽了一聲,淚滴被他捲進親吻裡一同品嚐着其中的苦澀……施施僵硬的身體漸漸地軟了……果真是命運之神的戲弄麼?她已離不開他的溫柔愛撫,一個親吻就再次令她丟盔卸甲,乖乖地攀住他的脖頸像是藉着巨樹探知陽光的藤蔓……這是蝕到骨子裡的愛啊,愛得忘了自己的初心,愛得只想和他地老天荒。
既然他是她躲不開的劫,那麼就一起淪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