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君臣剛到姑蘇的時候,明明說好三日之後啓程去楚國,可是七八天都過去了,衛琴根本不再提結盟這當兒事,更沒有想打道回國的動靜,擺明心思就是在和吳王叫板兒:你不答覆咱提的條件,別想將來對付晉國的時候拿咱衛國當槍把子使喚……
夫差倒沒把衛琴這點小伎倆放在心上——冊立衛蘭兒做君王是不可能的,一旦衛氏的身份確定,她妹子生的姑蔑公子身份立馬飆升,姬姑蔑有勇無謀,不是做君主的材料,卻很容易被身邊的小人竄弄着衍生事端。
世子姬友的母親和姨母宋夫人亡故之後,他與宋君的聯繫極少,姬友可倚仗的外家勢力本來就弱,若是其兄姑蔑生出不仁之心,夫差也未必事事替友兒想得周全;他不想手足相殘的悲劇發生在兒子們身上,決不會給庶長子姑蔑這個屑想儲君之位的機遇。
把阿施讓給衛琴那小子?門兒都沒有!把他千辛萬苦、低聲下氣追到手的心愛女人送給別的男人,還不如直接剜出心肝給狗吃來得痛快!
夫差讓要義親自出面,從伎坊裡選了十名風情各異貌美如花的妙齡少女送到衛王君臣所在的驛館,並另外奉上吳王城適齡貴族少女的畫像冊子給衛琴看,向他說明吳國願與衛國實實在在再結一回姻親紐帶的美好願望,這些名門貴女任他挑一位,吳王保證讓她帶着豐厚的嫁妝跟衛琴一起回國。
至於施良娣麼,她已爲人婦、不配改適衛君這樣的少年豪傑。
要義細細地打量着衛琴,這小子怎麼看都讓他覺得長了一副欠揍的臉:他的五官渾不似南地少年那般精緻,眉型長得算得上好看,卻太過張揚濃烈了,眼睛深邃細長,有着不符合他本身年齡的幽深沉靜,而且下面配的是略帶鷹勾的鼻子和稍顯寡情的薄脣。
這樣一個毛頭小夥子也敢和他一樣覬覦阿施?!(要義的眼裡蹭蹭裡往衛小七身上扎小刀子。)
要義按捺不住的殺氣被衛琴覺察,衛琴同樣也對這位大名鼎鼎的義信君很不感冒:一個男人家沒事長這麼俊美有毛線用?切,有本事去妓館當童男傍富婆啊——(小七在玉香坊當過雜工,想事情很容易聯繫到舊行當。)
衛琴瞄也不瞄要義遞過去的美女畫卷,也沒對剛進門這十位前突後翹的鶯鶯燕燕多一分關注,隨意地歪歪頭對身邊三位近臣道,“你們,一人挑兩個,剩下的賞給侍衛們……不,這一路上小三子駕車駕得極穩當,賞一箇中看的美人給小三子暖腳。”
含羞帶嗔的少女們頓時變了臉色,眼巴巴地望着衛琴身邊的三位上大夫,唯恐再被他們嫌棄了變成車伕的暖牀姬。
要義涵養再好也憋不住了:這十位美人不敢說在大周是超級女優,至少在吳越一帶都算得上等貨色,衛君賞給重臣們也就罷了,居然賜給他的馬車伕當侍女?!
他殺機畢露:弄死一個諸侯君主,給衛國重立一個聽話的公子爲王並非難事,要家的人不願插手政事是因爲他愛清靜,並不代表他要家家主軟弱無能!
衛琴突然揮手讓近臣和美姬們退立,待房裡只剩他和要義時,衛琴跪坐直身,衝要義行了一禮,“琴這幾日暗中派人打探過施良娣從楚國返吳的經歷,聽說是義信君將其從火災中救出,請受琴一拜!”
“琴父母皆亡,自幼看世間寒涼居多,唯有在楚國爲質子時受施良娣諸多照拂,早就視其爲親人!懇求義信君在吳王兄面前美言幾句,放施良娣隨吾歸國!”
要義並不知曉衛琴和施施是舊日相識,聽到他這番話一時愣住了,“衛君與阿施在楚國相識?”
衛琴便把他在楚國屢次受父王寵妃派出的刺客暗殺,不得已讓替身代他居在楚王城的質子府的事說了一遍:他去年隻身來到楚國邊城潛伏下來,暗中與外祖父的部下聯繫着歸國的時機;有一年多的日子他在舒鳩裡女閭做雜工,得以認識女扮男裝的金貴管事——現在的施良娣。
要義聽完衛琴的話哭笑不得,重新審視眼前這個眼睛紅紅、情竇初開的少年君主,“衛王殿下,阿施嫁與吾主上是心甘情願,他們二人情投意合,你突然提出讓主上割愛…...置施姬於何等尷尬境地?你想過她的感受沒有?可問過她願不願意跟你去衛國?”
“我有和阿施說上半句話的機會麼?”衛琴執拗地道,“吳王殿下若是真的待她好,哪會讓她做個小小的良娣?我在大殿上都聽到了,吳王身邊那個尖嘴猴腮的女人當面都敢給她氣吃,也沒聽吳王替施娣做主,我若娶得施姬,斷不會讓她受一分委屈!”
要義從不參加朝會,自然無從知曉那天大殿之中的情況,‘吳王身邊尖嘴猴腮的女人’說的應該是伍相國的外甥女清姬夫人吧,她仗着伍子胥在場壓施姬一頭也是有可能的……主上當着伍子胥的面肯定不好偏向阿施說話……
衛琴以爲要義被自己說動,“義信君既是阿施的救命恩人,也就等於是琴的恩人,你好人做到底,成全我和阿施的姻緣吧!若是、若是琴心願得成,也願拿出衛國兩座城池做爲義信君的邑地!”
要義趕緊搖頭,他今天是代替夫差來勸服衛王的,哪能因爲區區兩城的供養就被衛王收買了?私心裡他倒是希望夫差和衛琴鬥個兩敗俱傷,讓他心裡也舒坦舒坦呢,只是怕阿施因爲這檔兒事鬧心又毀了名聲,才願意出面給夫差解決麻煩。
“衛王殿下,實話給您說了吧!”要義索性不打官腔了,“就算衛國將來不願借道借糧草給吳軍,吳王殿下也不會讓您帶走施娣夫人的!大丈夫爭名奪利爲的是什麼?不就是保住腳下的土地、膝上的美人?主上若是連心愛的女子都守不住,還配去跟晉王爭什麼諸侯霸主的威名?這種窩窩囊囊的霸主的名號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據義得到的消息,晉人這幾年也沒少在衛國邊境鬧事,晉衛兩國戰事一觸即發,衛君您是抱着遠交近攻的心態纔來我們吳國結盟的,碰到施娣這個故人不過是個意外,吳衛兩國結盟是雙贏互利的好事,何必因小事失了大局呢?”
要義沒說出口的話是,你這孩子別癡心妄想了,抱着咱送給你的小美人洗洗睡吧,明天該去哪玩去哪玩。
衛琴的嘴角垮了下來,要義的話說到點上了,可是他並不死心,“義信君說得對,大丈夫爭名奪利爲的是守護腳下的土地和膝上的美人……若不是當初想着爲阿施討一份榮耀,我也不會聽任外祖擺佈,冒着九死一生回國搶這個衛君之位!我若這次帶不走阿施,就一直在館舍裡住着,既便是見不着她的人,還能離她近一些……我想守護的人都守護不了,那個衛王權的存亡對我而言也沒多大意義。”
要義氣結,他氣的是自己,當初阿施寄居在要府的時候,他咋就沒這個氣魄捏?但凡自己少一點糾結和猶豫,快刀斬亂麻地辦了她,阿施就是義信君夫人了,弄不好他們的兒子都能開口叫阿爹阿孃了。
兩人各懷心思唏噓一陣子,又一道喝了點小酒,然後回去各找各牀睏覺去了。
夫差還蹲在外書房裡等要義回信呢,一直等到天黑也沒見人影,他氣哼哼去鳴鳳宮找阿施,卻聽紅雲說夫人今天吃了點冬桃傷了脾氣,晚飯都吐了,已服了藥早早地上榻歇下,夫差不好再進房吵醒她,很失落地回長樂宮的廂房裡摟着施施用過的枕頭翻來覆去好一陣才睡着。
施施這兩天很沒精神,因爲衛琴在接風宴上來的那一出,夫差給她的白眼翻到天上去,身上的醋味順風酸十里……施施叫冤:明明是內那天請俺去參加宮宴的啊啊啊。
她昨天睡得早,今天天剛亮就醒了,在暖和的被窩裡磨蹭了一會兒,掀開簾子瞅瞅屏風外面沒人,倒是聽到門外起居室裡有說話的聲音,施施悄悄穿好裙袍,走到房門口聽聽春杏她們一早在嘀咕什麼。
夷光是來蹭這邊的早飯的,她捧着自己的小錢袋給春杏,“我出不去這園子,你去給我都買成狸寺人贏。”
紅雲好奇地問,“去哪裡下注?是阿狸哥和別人比武麼?”
春杏‘嘁’了一聲,“你的消息太閉塞了,連宮裡發生這麼大的事兒都不知道!阿狸哥和前宮黃總管設了一局,賭主上是冊立衛左媵當夫人呢,還是把施良娣嫁去衛國!現在賭注到了一比七呢,我押十兩銀子在阿狸哥身上,賭主上不會把阿施姐去衛國!你押不押?”
施施聽到這裡實在按捺不住,一把將門推開,“誰一誰七?”
春杏訕笑,“啊?當然……押阿施姐去衛國的是七……”
“爲什麼?”施施莫名傷感,難道吳王宮的男人女人和不男不女的人都盼着她快點滾掉?
紅雲瞪春杏一眼,又撿起夷光的小錢袋子塞回她懷裡,“夫人身子正不舒服着呢,你們跟着外面的人起鬨什麼?!”
門口的寺人聽到房裡傳出夫人說話的聲音,忙去膳房把早飯捧進來,施施從淨房出來,聞到陶碗裡雞肉羹的油膩味兒,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乾嘔,紅雲愣了一會,伸手去摸施施的手腕,“夫人,您這是……”
施施放下手帕微笑道,“我昨日把着脈息像是……這個月脾胃不和便斷了柿蒂粉,癸水又拖了五六天未至,應該是喜脈了。”
紅雲和春杏大喜,“我們去告訴主上!”
施施喝了口酸米漿,“不必了,等晚上我親口告訴他。”
夷光在一邊呆呆地嘀咕,“不對啊,史書上沒記載西施跟吳王生過孩子……難道說穿越改變歷史?”
施施勉強吃了一點早膳就放下筷子,紅雲見夫人喝了一大碗不加蜜的米漿,就想着去膳房用山楂做些酸味的點心來,一轉念又想到山楂是散元氣的東西,對胎兒不利,便苦惱地琢磨起哪裡有放着的陳皮梅子。
春杏卻興致勃勃地和夷光比劃起嬰兒穿的小袍是什麼樣子的,夷光拿過絹布來畫嬰兒的衣褲,施施在邊上看得眉開眼笑。
好氣氛只維持到午後,衛夫人派貼身宮女來,說是她和清右媵請施良娣去花園暖閣賞梅花,紅雲待要替她稱病推辭,施施忽道,“我去!”
施施沒有機會與衛小七見面,但是衛蘭兒是可以出宮與弟弟見面的,比起趕她出宮去,衛蘭兒更想當上吳國君夫人吧!不想當正房的小三不是有志氣的小三……施施屢次從衛蘭兒眼中看到這種上進心。
她想讓衛氏帶春杏去見衛琴,轉述她要對他說的話,讓衛七打消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早早回國了事。
“不妨的,你們兩個都跟在我身邊,衛蘭兒和清姬敢對我怎樣?我又不是紙人兒,一碰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