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大吃一驚反問石醫正,“越女的病症因中毒而起?”
他眉頭重重地皺起來,‘難道鄭旦的情報有誤,施姬入吳之前也服過噬心丹?’
石醫正能活到這把年歲,當然不是個多話的人,他有剛纔那一問,不過是年歲越大,越不想看見如花朵一般美好的年輕生命在自己眼前隕落。
既然主君半夜三更派人將他接入宮裡救那女子,主上自然不是那暗裡下毒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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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裡的污泥深潭多了,多一句嘴就多一分危險,陳疫醫分明就瞧出來越女的病是中毒而起,卻推說心氣衰竭不能醫治,顯然是不敢得罪後宮的某位主子;桑園那小姑娘長得美若天仙,有人容不得她也是可想而知的。
石醫正方纔摧着明白裝糊塗,問吳王爲何下毒又救人,其實不過是提醒主上一聲罷了;他此次出手救下桑園這位姑娘,若是吳王殿下無心庇護此女,他日還會有人出手加害於她。
“主君吶,老臣明天一早便去桑園爲病患施針,可否允老臣在海總管的寢房暫居一宿?”
“呃,阿海的房舍太簡陋……石老去世子宮的客園吧,那裡離桑園還近些……阿海?快帶石老醫師去東宮客房歇息!交待內豎們好生服侍石老爺子!”
“諾,老奴遵命。”
施施的身體情況的確很不樂觀,一天一夜人事不知,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心臟跳得時快時慢,小臉上浮起兩團不正常的胭紅。
老醫正給她扎針通了心脈,又讓旋波用熱湯化開保心解毒的藥丸給她灌下,施施的呼吸稍稍平穩了一些,但是體溫仍是高得驚人。
旋波昨夜就一宿未睡,今天又擔憂了整天,一會拿帕子沾了溫水敷在施施頭上,一會就換塊溼帕子給她擦擦身子,快到黎明時分,旋波終於睏倦交加,靠在竹榻上沉沉睡去。
她剛睡着之後,一個黑影悄悄地進了臥房,他先是伸指點在旋波的睡穴上,然後緩緩走到施施的牀前。
摸摸小鼻頭,氣息很燙手,但是好在還活着。
來人細心地把施施額上的帕子翻了個上下,又呆呆地站在牀前瞅了一會,才毅然轉身離開臥房。
他的身影很快,穿着一身黑衣,專撿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前行,值夜的暗衛阿桐正在蹲在膳房頂上愁腸百轉,懺悔自己把菜地毀得太徹底,以至於種菜的美人兒心疼到重病難醫……所以也不太留意有人在他眼皮底下進出桑園。
直到那人跳出圍牆,走向寄身的簡陋宮房,一線月光照在他臉上——卻是那位小寺人阿螳,只是身材看起來比平時高大了一些。
“好熱……花花……給我買瓶冰可樂……”東方微亮的時候,施施有了一絲意識,首先想到的是前世最好的朋友花花。
那一世的她擁有的溫暖也很少,除了真心疼愛她的外公外婆,對她掏心掏肺地愛護過的,也就只有同級兼同宿舍的好朋友花花了。
認識花花,還得從施施高一那年失敗的初戀說起,那年秋天,她喜歡上了高她一級的男生葉山。
週末的時候同學們都會回家和父母團聚,施施無處可去,就到學校的小圖書館啃書度日,看上半天書,然後再用借書卡帶另一本回宿舍繼續啃。
有個男生常常和她在同一個時間點去圖書館看書,而且每次走的時間也基本和施施一致,施施‘不經意’看到他借書卡上的名字和年級,‘高二、一班,葉山’,就悄悄地記在心裡了。
有一次週末下午施施找好書下樓的時候天色比較晚了,發現葉山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並沒有上來和她搭話,卻一直把施施送到女生宿舍樓下面才離開;葉山長得不算很帥,但是身材高大、一臉正氣,很像安全可靠的鄰家大哥哥。
於是施施在一個並不是春天的季節,很認命地開始思春了。
她苦等葉山向她表白心意,可是這個高她一級的男生要麼是太矜持,要麼是還沒到他掐算的良辰吉日,總之一直曖昧着用眼神刺激施施那顆太渴望溫情的文藝少女之心。
在一個烏雲壓頂、小雨很快轉成大雨的週末下午,到了關門的時間雨還下得很大(學校圖書館可不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施施沒帶傘,只好站在走廊下等雨停,恰巧葉山和她一樣也沒帶雨具。
於是許多高中生站在圖書館樓下的走廊裡嘻鬧着躲雨的時候,施施慢慢靠近葉山身邊,鼓起勇氣吞吞吐吐地開了口,“我是……”
“你叫林施施,高一六班的對嗎?”
“你……怎麼知道的?”
葉山微笑,露出潔白的八顆牙齒,“我有看到你的借書卡,而且知道你愛看歐洲中世紀的文學名著,和我有同樣的愛好。”
“噢。”施施紅了臉,他這是說兩人適合做朋友嗎?
葉山盯着施施沉默了大概三十秒之久,然後給了施施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高三畢業……你能去英國嗎?我們可以在英國最古老的教堂結婚。”
“……”
英國?結婚?
施施眨眨眼,才知道葉山的思維要比他中規中矩的長相要發散得多,憑自己的家庭條件,父母就算沒離婚,也不會拿出那麼大筆的錢供她出國讀書的,“我出不了國,能考上國內的重點大學就知足了……你一定要出國嗎?要去幾年才能回來?”
葉山突然就激動起來,“爲什麼要回來?你看看我們周圍是什麼環境?從幼兒園開始,孩子的純真天性就完全被抹殺!一切課業都是奔着應對各種考試開展,課業重得壓死人,卻根本學不到多少實用的知識!”
“你不覺得現在的教育狀況是歷史上最糟糕的時期嗎?!病態的不只是思想和教育,還有我們吃的東西、呼吸的空氣,從地溝油到毒大米,水果蔬菜雞鴨魚肉白酒醬油,哪一樣你敢放心地擱到嘴裡吞進肚子?只要是人口密集的地方就處處是垃圾和汽車廢氣。”
“良知存在的時候一文不值,但是把良知踏到腳下你就能大把地賺錢,大人們還在粉飾太平掩飾真相,讓孩子們相信公平、相信有愛就能和平,而他們嘴裡念着真善美暗地裡都做着污穢的勾當,這個人種已經開始慢慢腐化墮落了你沒看到嗎?”
“呃?!”施施被他突然冒出來的憤青言論驚得目瞪口呆,兩人交往的層次還不到可以談這些危險言論的親密程度吧!
葉山近前一步靠近她的臉,“我一直在注意你,你看的書大部分都是一些有深度的文學名著,和那些看窮搖和流行網絡小說的女生相比,一定是更有思想有見地的,所以我纔會把自己的心裡話告訴你;如果你有條件出國的話,我在英國等你,我們永遠離開這個被徹底污染的土地!”
施施突然就冷靜了,“葉山,我最近在看歐洲文學,是因爲前段時間看了部同時期外國電影,所以纔對這類小說有興趣的,說到窮搖的腦殘小說,我初中三年都看完了,蠻有趣的,最近手機欠費停機,不能再下載熱門網絡小說,我以前最看的就是言情網文……”
“所以,其實我和別的女生一樣俗不可耐……而且,你對於我們這個人種的低劣以及對國民的看法,我不能認同。”
葉山撓撓頭皮,“我的措詞有點激烈了,這些話我沒給別人說過,就直覺你是我的知音,纔會告訴你。你不覺得我們這個種族在飛快地自我毀滅嗎?”
“正是因爲發現周圍的環境存在着很大的問題,所以我們得一起努力改善它啊,太高深的東西我不懂,但是我可以說說環境問題。”
“那些在報怨垃圾清理得不及時、空氣污臭的人,他有沒有每週拿出時間來做自己家的垃圾分類?他有沒有過在路上隨手扔垃圾的惡劣行徑?可以走着或騎單車輕鬆到達的路程,他有沒有毫不珍惜資源和環境地、開着高排放的汽車出門?”
“以前晚上睡覺前我也經常刷博客,很多人都在說我們當前的教育有問題,言論最尖刻的莫過於文人。這些文人當中,有多數是從事教育工作的吧,他們既然看得那麼透,爲什麼不以身作則,用發牢騷的時間好好研究他的課案,用批判人的毒舌爲學生多做幾次心理輔導?”
“恐怕他們的時間除了用來開私輔,做演講賺外快,就是用來在博客上發牢騷批判找碴吧?把找別人碴的精力拿出來做點有用的事不是更好?”
“當然,如果我有機會出國讀兩年書也不會拒絕的,但是我會回來,沒有一個國家像我們國家這樣有博大精深的文化、有擅於寬容接納的心態……雖然現在網絡上曝光了那麼多可怕的悲劇,可是……再健康的身體裡面也避不了有細菌的存地是麼?再說,世界上哪個地方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呢?”
“呵,我沒看出來,你倒是挺擅長拔高的,政治老師教得不錯。”葉山臉上浮現嘲諷的微笑。
施施失望地慢慢後退了一點,“葉山,我讀的書一定沒你多,見識更比你少,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們每個年青人都覺得這裡不行了,得到國外才能幸福地生存下去,那它就真的不行了……
“啪啪!”有人在後面鼓掌,施施轉過頭去,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子,臉上帶着滿不在乎的笑容走了過來,她瞄了一眼葉山,認真地對施施說,“一邊等雨變小來着,不是有意聽你們談話的!妞,我認同你的想法;高一三班,張麗華,妞們都叫我花花,想和你做個朋友。
“高一六班,林施施,很高興和你做朋友。”
然後張麗華撐開手裡的傘示意施施和她一起走,施施笑笑走過去挽住她的手臂,留下一臉陰沉的葉山站在原地。
張麗華突然回過頭對葉山招呼一聲,“葉大公子,你剛纔那番對於教育的高談闊論有沒有對跟葉廳長交流過?身爲教育系統的高官,葉廳長對我省高考分數線位列全國第一有什麼看法?送自己的兒子出國纔是愛護下一代的最好方式?”
後來施施再去圖書館,每次都拖着花花一起去,葉山幾次追上施施想說什麼都被花花不客氣地擋了回去。後來兩人再無交集。
而花花卻和施施成了死黨,通過她叔叔和校務主任的同學關係,給施施調了宿舍,於是,施施和花花、小四、狸狸她們成了室友。
一年之後,葉山真的出國讀書去了,花花把這消息告訴施施的時候,嘆了口氣,“阿施,其實葉三那天說的話也有道理……他臨走前託我給你捎句話,說是在英國等着你,還讓我把他的電子郵箱轉給你,難得有男孩子不嫌棄你是‘太平公主’,看得到你有個漂亮的靈魂。阿施你——”
“去你的!”施施惱羞成怒,“你也撐不起B罩杯來,還好意思笑話我?!”
花花……
施施終於睜開眼,看到暗棕色的山形木房頂,又伸出手摸到額頭上的溼帕子:我這裡在哪兒?
對了,我是施夷光……花花,咱現在也出國了……呵呵,雖然還是在中國人領導的地盤,但是從前世生活的空間位置上來說,咱是從齊國移民到了越國。
花花,好想你……葉山,歐洲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嗎……
一行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滑下來,施施無聲地哭了。
石醫正和抱着藥箱的小寺人一前一後進了桑園的明堂,阿螳也送早飯來了,聽到明堂有動靜,旋波才一下子驚醒過來。
施施淚眼朦朧地看到一個白髮白鬚的老人向他走近,下意識地叫了聲,“外公?”
石醫師沒有女兒,連孫女也沒有,府中除了兒媳、孫媳,就是清一色的男子,這一聲外公叫得他兩眼放光,“嗬嗬,你這小丫頭的命算是撿回來了,按年齡吶,你叫我外公是不成的,你叫老夫曾外公還成。”
施施一看他拿出針包來,知道他是這宮裡的疫醫,是爲自己治病的,便問老人身後的旋波,“姐姐,我記得下了場好大的雨,把菜地都沖壞了……什麼時候躺在牀上的,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旋波嘆口氣,“前天晚上我回來,發現你暈倒在園子裡,受了風寒就燒了起來,一天兩夜不省人事,好在阿螳把這位老醫師請來救了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