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淵知道這件事的真相之後,對待文帝這個父王的態度就轉變得十萬八千里了。
他以往總覺得男人即便沒有擔當,但護得住自個兒的女人便是最大的本事了,可在父王這裡,不但沒有護住母妃,更是叫母妃這個女子幫他出頭,幫他做那些幕僚做的事情,偏偏母妃還樣樣都做的極好。
有才學的人往往更容易招來人的嫉恨。
母妃如此不遮不掩,如何會不被人暗暗的記恨了,所以往後便有了這樣那樣的事端。
一次兩次母妃不放在心上,隨手便處理了,可次數多了,任母妃這般玲瓏心竅的人也受不了,加之父王又是個那般性情之人,當初說好聽一些是游龍潛邸,需韜光養晦,不適宜這般的太過出風頭,若說難聽一些的話,便是被泰王壓制的死死的,只好默不吭聲,不敢與抗衡,只好苟延殘喘着等待時機。
所以纔要事事由母妃出頭,連這樣生殺果決的事情都要由着母妃來解決,真不知父王究竟是如何坐上乾元殿的那張龍椅之上的。
楚少淵默默的看了一眼地方誌,嘴角笑得譏諷無聲,總結起來無非是四個字,兔死狗烹。
既然如此,那這個公道,便由他來討回吧!
……
七月的天氣十分舒服,已經入了秋季,從前的那些炎熱漸漸消失,整個天地都換上了新妝,秋葉黃的好看。
嬋衣跟楚少淵在宛州城一住便是小半個月,從最開始與顏黛的陌生,慢慢變得熟稔。
她對於顏府也有了相當的瞭解,知道顏黛的性子很安靜,也是個尤爲喜歡安靜的小娘子,雖然長成了那副禍國殃民的傾世容貌,但卻不算嬌縱,十分體貼人。
顏夫人則是個十分堅強的老婦人,一人支撐起了內宅,至於顏老爺,則是更慈祥不過的人,雖然脾氣與外祖父有些相似,但在面對楚少淵的時候,卻軟化了下來,眼裡神態滿滿的讚賞與疼惜。
前一世她不太喜歡顏府,確實也是因了顏姨娘的關係,所以便覺得顏家沒一個好人。
而如今這一世再與顏府接觸,她才發覺一切全然不是她所認爲的那般。
好比此刻,顏黛正拿着秋日莊子送下來的果子給她,笑意盈盈:“嫂子你嚐嚐,這可是我們宛州城特有的果子,一點兒也不酸,甜甜的十分好吃,汁水也多,若是口渴時,吃兩個便足以解渴了。”
她柔和的側臉精緻美好,竟似一點兒也看不出她是個病懨懨的小姑娘。
嬋衣笑着將她手中的果盤接過來:“你呀,既然身子不利落,就在屋裡好好將養着,我投完壺自會去找你,又何必巴巴的走過來,瞧你累的一身的汗,可叫我心疼!”
顏黛抿嘴笑了:“嫂子是將我當成紙糊的了,風一吹就要破。”
嬋衣笑着看她嘴角邊那抹叫人無法抵擋的燦爛笑容,忽的有種感悟。
前一世她是知道顏黛這個小娘子的,知道顏家有一個與楚少淵年紀相當,相貌驚世的美人,她那個時候還心中疑惑,既然是楚少淵母家的妹妹,他怎麼沒有求娶了她?反而將她遠遠的嫁到了宛州城,現在再想想,許就是因爲顏黛的性子十分好,並不適合宮廷爭鬥吧。
嬋衣笑着搖了搖頭,或者是她多心了,前一世的楚少淵許是原就沒有那個心思。
如同這一世,楚少淵見到顏黛的時候雖有歡喜之情,但那歡喜也僅僅是因爲多了一個母家的妹妹。
顏黛自己則更是光風霽月,從不會在他們二人獨處時來打擾,只在楚少淵出門的時候纔會來坐一坐,不一會兒便因身子不好,便回屋了。
閒聊時,她聽顏夫人說起過,顏黛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病症,因爲顏之淳舅舅在任上的時候沒有照料好舅母,後來顏老爺被貶到寧州,舅舅也被貶到了青州,結果在青州的路上,舅舅因擔心家裡,舅母又水土不服,茶飯不能順服,幾個月之後早產生下了顏黛。
再之後顏之淳因公殉職,而舅母在月子裡落下了毛病,一直身子就不大好,沒幾年也隨着舅舅仙去了。
卻留下一個顏黛,孤苦無依,而顏家這一支,也算是在顏黛這裡斷了香火,她又生得肖似宸貴妃,那般的傾世相貌,無論是在哪裡都搶眼異常,導致顏夫人竟不敢將人帶出去做客,所以顏黛便十多年都不曾出過顏府,真正的養在深閨無人知。
顏夫人話裡話外的意思,俱都是有意要給顏黛贅婿的,也好繼承顏家的香火。
嬋衣將最後幾支投進壺中,接過錦屏遞來的巾子,隨意的擦了擦額頭上佈滿的汗珠子,眼睛移到顏黛身上,瘦瘦弱弱的小娘子,此刻十分安靜的坐在那裡看着她,眼神當中充滿了崇拜,似乎投壺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顏黛瞧見嬋衣回頭,眼睛晶亮:“嫂子,你投壺投的真好!便是去城中的景陽樓去投壺,也定然能博得頭彩!”
嬋衣忍不住笑了:“妹妹這副模樣,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投壺原本就是爲了強身健體,我看妹妹身子弱歸弱,倒是精神不錯,不如也來練着投幾支,活動活動筋骨。”
顏黛忙搖手:“我不成的,我這身子走的急了便要氣喘不停,大夫都說要將養,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明明覺得作爲女兒家,不應當有那麼多念頭的,可偏偏羨慕正常人,能做許多事。”
“試試不妨的,”嬋衣目光柔和,將她拉了起來,“你就投幾支,若是覺得累了,便歇着,總要比你坐着強些。”
顏黛分明很想投,可卻因爲自小家人的束縛,一點兒也不敢生了這樣的念頭,此刻被嬋衣勾着起了這心思,便忍不住躍躍欲試。
她小心的將箭矢拿在手中,往壺的方向看過去。
似乎並不遠也並不難。
顏黛緊握了握手中的箭矢,心一橫便舉起來,瞄準壺口,心中默唸了三個數,便投了出去。
空氣驟然靜止。
箭矢劃過空中,在陽光下有一條金燦燦的光亮。
一院子的丫鬟都在此刻寂靜無聲下來。
並沒有預料之中的箭矢歪了或者是投的輕了掉落在地上,而是準準穩穩的投中了壺中。
但箭矢上頭的力道到底是輕了,所以只有一半兒的箭矢投了進去,剩下長長的一截子還露在空中,翎毛微微的在空中顫着。
嬋衣愣住,這,這第一次便這般準,也未免有些讓人太過驚訝。
便是顏黛自己也驚訝極了,她驚喜的叫了一聲“嫂子”,然後指着箭矢道:“我投中了!我投中了!”
那副不敢相信卻又十分驚喜的模樣,實在是叫人看着也覺得高興。
嬋衣應道:“是,黛兒真厲害,第一次投壺便投得這樣準。”
顏黛高興極了,又吩咐丫鬟拿了幾支箭矢來,興高采烈的投了起來,而此後的每一次都很準,除了最後幾支力道過輕,才一半兒就氣力不濟的在半空當中掉落在地,其餘幾支都是穩穩的投了進去。
不過才投了不到十支,顏黛就有些氣喘不停。
嬋衣怕她身子出什麼問題,忙制止了她:“慢慢兒來,不要急,一點一點的加上去,身子會越來越好的。”
顏黛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凝着兩團小太陽似得。
……
等到楚少淵回來的時候,嬋衣已經將新習得的一套拳法演練過一遍了。
楚少淵這幾日都早出晚歸的,雖不知到底在做什麼,但從他的忙碌之態能看出來,他做的這些事情定然是十分緊要的。
她笑着迎了上去,不等楚少淵開口,便對他說今天一天發生的事。
說到顏黛時,嬋衣十分讚歎:“誰能知道黛妹妹那般柔弱的小娘子,竟然一下子就投準了,將滿院子的丫鬟都驚着了,想當初我可是習了七八天才能投的準的。”
楚少淵笑了:“有些人在武藝這方面天生便是有根骨的,就拿我來說,我八歲的時候纔開始習武,但卻比五歲開始習武的人要習的快許多,師傅也常說我是個難得一見的好料子,雖說啓蒙的晚了些,但到底是先天就好,所以纔會將常人三年的功夫壓到了幾個月便能學會。”
嬋衣眼睛眨了眨,“那也就是說,黛妹妹她其實是家傳的天賦嘍?”
楚少淵想了想,道:“說不準當真如此,師傅這些天在城西做善堂,等他忙好了叫他給表妹看看,若是表妹身子能承受,隨你一道習武也不錯,等往後我們一同去川貴,總是要比現在強一些的。”
一同去川貴?
嬋衣還是頭一次聽楚少淵說起,她不由得疑惑起來:“宛州城不好麼?爲何要叫黛兒與我們一同走?”
楚少淵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是隻叫表妹,是外祖母一家都要與我們走,宛州城雖然氣候溫潤,但到底是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不放心。”
至於這點不放心究竟出自哪裡,嬋衣雖然知道的不清楚,但也隱約有些瞭解。
她點頭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要更加抓緊時間多習幾套拳法了,我做嫂子的總不好還不如自個兒的妹子,那往後還如何保護妹子,保護外祖母?”
楚少淵瞧她說得一臉認真,忍不住笑着颳了刮她的臉:“好,你護着她們,我護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