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不過是一片桂圓林罷了,”她一邊說,一邊將匣子打開,裡頭是一張魚鱗冊,“因都是古樹,所以這片林子結的桂圓又大又好,前些年還險些被選爲貢品呢。”
馬伕人的笑容裡多了些誠摯,雖說先前的事情叫她有些不悅,但她來這裡畢竟不是爲了跟一個小姑娘吵架的,若不是安親王妃的生辰在即,她纔不願意這麼大老遠的跑這一趟,此刻她雖然坐着不動,但她身上的汗卻已經將貼身小衣打溼,即便只是坐着,也叫人十分難受。
不過好在屋子裡窗戶開着,四下通透,也不是不能忍受的。
嬋衣卻有些吃驚,她不過是來的時候說起了路過的桂圓林,轉頭就被人送到手裡,這未免有些趕得太巧,只不過正趕上生辰之際,馬家送些孝敬也是應該。
即便如此,她還是猶豫了一下,往旁邊看了一眼張全順。
剛纔在馬伕人進來之前,楚少淵便拉着夏明徹去了書房,說是有事商議,只留下張全順在這裡服侍,現在張全順眉眼恭敬的站在那裡,見嬋衣看過來,便微微一笑,一副“任憑王妃差遣”的模樣,叫嬋衣心下一鬆。
蕭清卻看不習慣這些世家夫人的行事作風,分明是迎奉的有些噁心了,偏偏還要做出來這麼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她索性開口道:“看來馬伕人還是跟從前一樣,什麼事情都要摻和上一腳,倒是不知馬將軍知道了又會如何。”
嬋衣沒有收魚鱗冊,而蕭清又三番兩次的出言譏諷,叫馬伕人心中越發不痛快起來。
她臉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強,雖說她能忍下這口氣,但是在川南這個地方,馬家向來是掌着大權的,雖說前些年發生過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但畢竟都過去這麼久了,還被人這樣不依不饒的拿出來說道,實在是叫人心中忿忿。
在一旁忍了許久的馬小姐咬着牙,她實在不能忍受蕭清這番明裡暗裡的貶低母親貶低馬家,瞪着蕭清的眼神裡便越發尖銳,似乎能將蕭清看出來個洞。
蕭清渾不在意,猶自笑着道:“若是再往前翻幾年,怕馬伕人的這些產業還不能算是馬家的吧。”
這句話就有些意思了,不再是掖着藏着,而是指名道姓的點出了馬家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爲,反倒是叫嬋衣心中一驚,向來爽利的蕭清在面對馬伕人的時候有些咄咄逼人一步不讓時,她就有些覺得事情不大對勁,而現在蕭清的這句話,就讓嬋衣醍醐灌頂一般。
難不成清姐姐是在說馬家的家風不好,馬大人貪得無厭?
她抿嘴笑道:“若真如此,馬伕人更不應該將這林子給我了。”
馬伕人神色一變,連聲辯道:“王妃如何聽信她一派胡言?若這桂圓林是有官司在的,我又怎麼敢往王妃跟前送?王妃大約不知道,前幾年川貴曾經出過大亂子,那場禍事直到現在提起來,還叫我頭皮發麻,偏偏這個蕭小姐一知半解、管中窺豹,還以爲是得知了內情,在王妃面前這般詆譭……”
蕭清眼睛眯起,當下便要打斷馬伕人的話,卻被謝氏輕輕覆住了手背,慢慢搖了下頭,她這才咬牙不語,只聽馬伕人顛倒是非黑白。
“王妃若是想要知道那些陳年舊事,又何必聽旁人說道?只管來問妾身便是,妾身可是親身經歷過的人,不瞞您說,實在不算什麼好事,說起來總是叫人落淚,城中數以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夫君眼睜睜的看着,卻毫無辦法,不錯,這片林子原本不是我馬家的,是那戶人家託了人找到了夫君,而夫君即便是再艱難,也要爲百姓做些實事的,後來那戶人家爲了感謝夫君,就將這片林子送與夫君。”
說的含含糊糊,嬋衣聽的也是雲山霧繞,完全不明白馬伕人在說些什麼,不過有一點她是聽出來了,馬伕人對於前些年發生的事情耿耿於懷,以至於提起來的時候還是無法用正常的敘述方式說出來。
她擡目看着馬伕人:“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馬伕人也不用一直放在心裡,還是要得過且過啊,”安撫完了馬伕人,才笑道,“既是如此,就將這林子留下吧。”
馬伕人原本看安親王妃這般倚重蕭清,以爲還要費一番口舌,沒料到竟然這麼容易就說動了,一時之間心中喜悅不已,便忍不住擡頭掃了蕭清一眼,臉上的得意遮掩不住的散發了出來。
“時候不早了,便不叨擾王妃歇息了。”
又坐了一會兒,馬伕人起身告辭,嬋衣沒有挽留,只是派了個小丫鬟送了出去。
雖說蕭清心裡並不待見馬伕人這種世家婦,但她卻是知道嬋衣與她身份不同,這些人是避免不了要接觸的,心下一嘆。
嬋衣卻笑着道:“清姐姐也不用苦惱,王爺說馬家還不足以讓他看在眼裡,整個川貴都是王爺的封地,一個小小的馬家又算得什麼?只不過前幾年發生過什麼事,竟讓馬伕人這般介懷。”
蕭清皺眉,不知該從什麼地方開始對她說,想了想,便從頭說起。
“前兩年還是川貴大亂的時候,大哥被封爲先鋒官,先一步來了川南,那個時候馬家雖然已經有些勢力了,但卻遠遠不及如今的聲勢,那會兒跟大哥一左一右的配合,要穩住川南,可就是在這個期間,川南民心渙散,一些商戶也好,世家也好都紛紛尋求保護,
“大哥來川貴是平息戰亂的,哪裡會管這些雜務,便都一股腦的丟給了馬蔣家料理,而馬蔣家就在這裡頭渾水摸魚偷樑換柱,將川南許多人家的家產都佔爲己有,發了一筆橫財,可那些商戶跟世家因爲要自保,便都沒有說什麼,直到戰亂基本平定,才鬧出了許多的案子,
“其中有一件鬧的挺大的,一戶被佔了家產的商戶直接找上了馬伕人的馬車,當時馬伕人跟馬小姐剛從外家回來,就遇見了那些人,那些人是因爲家產被佔,實在揭不開鍋,索性破罐破摔要拼個你死我活的,千鈞一髮的時候,我恰好經過,救了馬伕人跟馬小姐。”
蕭清慢慢的講述着幾年前的事情,嬋衣越聽越生氣,怪道清姐姐會這麼厭惡馬家了,原來還有這麼一出。
她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後來那些人如何了?”
蕭清無奈的搖了搖頭,“都說民不與官鬥,其實是鬥不過,若真的要討得一點便宜,那是要賠上性命的,後來那些人就被關入牢裡,沒過幾日就被問了罪,他們的家人不服氣,在上元節的夜裡,趁着下人領着馬將軍的小兒子出門看燈,挾持了馬將軍的小兒子,然後爲了泄憤便將人殺了,扔到了護城河裡,雖說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但那戶人家卻也是受了極大的罪的,看馬伕人的樣子,估計到現在還沒有將犯人找到吧。”
怪不得先前蕭清那麼說了,馬伕人都沒有回一句嘴,竟然是因爲這個原因。
嬋衣有些後悔收下了那片桂圓林的魚鱗冊,一想到這些陰暗的事情,她就渾身不舒服。
“錦心,將這魚鱗冊送去給王爺,任憑他去處置。”
有什麼難事,嬋衣下意識的就交到楚少淵的手裡,這叫謝氏心中安慰,至少兩個孩子的感情好,不會爲了什麼事情爭執。
謝氏對嬋衣言傳身教起來:“往後這樣的事只會多不會少,萬事要多個心眼,若今日換做別人,只怕不會這麼輕易就能打發的了。”
嬋衣知道母親是在擔心自己,便乖乖點頭道:“母親的話我記下了。”
其實這就是一件小事,她看過魚鱗冊的,那片林子也不過是十來畝,既不是莊稼田,也沒有挨着什麼緊要的莊戶,就是一片閒散的林子,平日裡頭置地是不會先去選這種地方的,所以拿來送禮看着大方好看,也算不得太貴重,相較於嬋衣的身份來講,這樣的禮物是最合適不過的。
而且馬家又是選了楚少淵,作爲楚少淵的人而言,即便是再重一些的禮物也收得的,更何況只是這麼一片桂圓林。
不過嬋衣不會因爲這些原因,就掉以輕心。
世間上最可怕的不是什麼鬼神或者兇禽猛獸,而是人,尤其是近在身邊的人更得提防,除非骨肉親情會永遠一直護着你,除此之外不會有人能夠真心爲你。
人都是經不起考驗的,這也是嬋衣用人之後便將她們的家人也都一併收在身邊的原因,而楚少淵則更是如此了,他身邊的人即便是有這樣的利益往來,誰又能說就一定是可信的了?若不是真正的將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讓人捏着了,又有幾個人不會因爲利益反水?
蕭清道:“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母親不用這般緊張,晚晚向來做事穩妥,大不過就是被佔些便宜,這樣的蠅頭小利實在是不值得一說的。”
嬋衣笑着看了蕭清一眼,不得不說成親對於一個人的變化還是很大的,以前的清姐姐在遇見這些事情的時候向來不喜歡多說,而現在卻會幫她圓了,且還與母親這般的和睦,實在是叫她有些微微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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