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乍到時,爲了掩人耳目,也爲了低調行事,柳明風索幸去一所學堂當了一名先生,天天帶着一堆兒小孩童坐在老槐樹下,嘴裡念着,“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
而云溪呢,十指不沾陽春水,不過久了,手藝也就慢慢熟練了,每日準時拎着食盒站在學堂的籬笆門外,靜靜等柳明風下課。等一下課,那羣小孩童們卻一窩蜂的撲了過來,嘴裡“師孃師孃”叫個不停。
她與柳明風算是同輩,那些孩子叫她師孃定是不妥的,不過也不能叫姐姐吧,而後便有了雲姑娘之稱,只要是柳明風手底下的門生見了她,都會乖巧地喚一聲“雲姑娘”,也有那麼幾個不規矩的,趁着柳明風不在時,偶爾會天真且調皮地蹦出一句“師孃,您和先生真般配啊。”
往往這個時候,云溪便會假意板臉輕斥那些調皮的孩童,一來二去,也就沒有人再說了。
所謂的翠青絲不過是一道家家都會做的小菜,把胡蘿蔔和萵苣切成細細的長絲兒,再配些鹽巴醬醋之內的,味道鮮美又不膩人,尋常人家都圖省事也沒取個名,燒好了菜只管擺上桌面就行,偏偏云溪無趣的慌,順口給叫了個翠青絲,光聽名字,還真有些別緻,連帶着菜的口感也不自覺提高了不少。
柳明風換了一身白衣,明淨的出水,一頭披肩墨發僅用一根木簪束起,當了幾年先生,隔着老遠便能聞見他身上的書香味。
“先生,還有個把月就是元宵了,到時候您和會雲姑娘一起去嗎”阿蠻趴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柳明風的身影,彷彿他身上有一層無形的光輝。
元宵
云溪咬着筷子看向柳明風,後者亦是擡起頭看着她,兩人彼此會心一笑,云溪先行答道:“去。自然要去,我可從來沒見過元宵是什麼樣的,應該很熱鬧,很繁華。”
其實她去過,和那個人,不過是她忘了罷了
“元宵不是應該在初春頭一個月嗎怎麼,今年爲何這般早”
“回先生的話,因爲徐先生說今年陛下要前往大昭一趟,說是要送禮過去,爲了對大昭國的禮讓,所以陛下把元宵提前了,哎先生,大昭好玩嗎,聽說比南昌國大得多了,先生你去過嗎”阿蠻問了一大串,顯然還想接着問下去。
“嗯,反正也只是一個節日,無關乎哪一天過的,盡興就好。”
“可是先生,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大昭都有什麼好玩的啊他們那裡也很我們一樣熱情好客嗎”阿蠻不休不饒,雙手托腮,十分誠懇地問道。
柳明風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裡,說:“先生只知道那裡的小孩子勤勤懇懇,可一點也不似你這般好吃貪玩。”
阿蠻又一副病懨懨的樣子趴在桌面,但凡是先生要求他做功課或是輕聲呵斥他的時候,他總是一副我心很累,我生無可戀的樣子。
唔大抵只能這麼總結一下。
“我看纔不是呢,阿蠻活潑可愛,又機靈聰明,可比那些被榆木先生教得呆呆的小孩強多了。”云溪伸手摸了摸阿蠻的腦袋,就像這個動作做了千百次一樣,很自然地就伸出手去了。
榆木先生
柳明風挑眉,也不知云溪是否是將教書先生都給一竿子全部捅倒了。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地面卻還是溼潤的,吃了飯,柳明風拿了一把傘牽着阿蠻往門外走,剛纔他父親送來書信一封,大概意思是他已經快到城內了,勞煩先生先把他兒送回家。
“再見,雲姑娘。”阿蠻站在門口,回頭揮了揮手。
“再見,阿蠻。”其實明天她去學堂的時候一樣也可以見到的,不過人小鬼大的阿蠻偏偏說的像是一副再也不見的樣子。
“走吧,過兩日再來玩就是了。”柳明風站在他的身後,才說一會兒話的功夫,濛濛細雨又下了起來,撐起傘,拉過阿蠻就要走。阿蠻高興地蹦蹦跳跳,濺起一地的水花,剛纔那股子傷心的勁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貪玩鬼,呵呵。”云溪掩面輕笑,轉身回了屋,半晌,門環聲響起,以爲是柳明風落下了什麼東西,云溪趕緊開了們,不過門外站着的卻是兩名侍衛。
“云溪”
云溪點點頭。
“明日辰時記得去侯王府。”
唔是可以去候王府做繡娘了嗎還有,這候王府的人怎麼都是一張面癱臉,莫不是他們王府裡的主子也是這樣冷冰冰的,不易近人
“嗯嗯,知道了,勞煩大哥特地跑一趟了。”云溪噠噠跑回屋裡,返身端了兩杯素茶遞過去,官兵沒有接,不過臉色卻緩和了許多,囑咐着“別忘記了時辰”便踏馬而去。
夜深,各家各戶點亮了油燈,桌上的飯菜有些涼了,云溪坐在窗臺角下,雙手扶額,明明滅滅的燭火下,她的模樣似夢幻般朦朧。
這會子安靜下來後,她的心卻複雜萬分,她不想隱瞞柳明風,可又不想因爲這事令他擔心,想來想去,都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
月上枝頭的時候,院門終於吱呀一聲開了,柳明風伸手去關門,轉過身來瞧見趴在窗臺上的云溪睡得沉沉的,進了屋,放好傘,輕手輕腳將她抱回房間,溫柔地替她掖好被子。
或許她已經等了不少的時辰,半天動靜下來也沒有被驚醒。
“無論繞了多少個圈子,走了多少路,用了多長的光陰,你還是要回去的。也對,是我忘了,你的家,你愛的人,都在那裡。”
夜漸深,月如水。
第二日一早,云溪迷迷糊糊地醒來,見自己躺在牀上,愣了愣,而後明白可能昨晚是柳明風抱她回房的,哦,對了,今兒還得去候王府呢
桌上放着一碗白粥,院落裡清絲雅靜,想必明風已經出去了,這樣也好,也省得她還要去大費苦心解釋一番了。匆匆喝完桌上的白粥,云溪摸摸髮鬢,確定一切無恙後,這才往記憶中的候王府走去。
候王府的門口排了十幾個女子,有年老的,有年輕的,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看來選繡娘並不止她一個。
也不知昨天的那位男子此時有沒有在候王府裡邊,云溪捧着骨質傘,朝裡面張望了一番,安分地站在了最後面。
“來,你們十六個人跟我進府。”領頭的管事朝着底下的人招了招手,那些女子們立馬眉開眼笑,一窩蜂地衝了進去,云溪細胳膊細腿,自然被甩得遠遠的。
院外高牆環護,綠柳周垂,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遊廊,整個候王府富麗堂皇之中又有那麼一絲脫塵清雅,花園錦簇,剔透玲瓏。云溪跟在那羣嘰嘰喳喳的女子身後,昏昏沉沉的繞了無數的圈子,終於停了下來。
擡眼望去,只見衆人身在一處佳木蘢蔥之地,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魚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南北邊,平坦寬敞,兩邊飛樓插空,雕檐繡檻,皆隱於假山樹杪之間,好一個氣派的候王府,眼下都已快入冬了,這王府裡卻蔥鬱一片,全然沒有半分的寒風蕭瑟之象。
“你們就在這兒候着,侯爺昨兒感染了風寒,得晚片刻纔出來,都等着吧。”管事的睨了衆人一眼,隨後招呼着其餘人等一一離開。
待管事的一走,那些人也就沒了束縛,反正四周也沒人,一個個東走走,西跑跑,歡聲笑語的。云溪走出幾步,坐在了不遠處的石桌旁,揀了個清靜,舒坦了不少,果然三個女人一臺戲,這十五個女子自然是更加地生猛啊。
約莫半個時辰後,庭院深處終於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人影斑駁,不急不緩朝着這邊走來。云溪將傘收回懷裡,站起來重新走到剛在站着的地方,其餘人見狀,也察覺到來人了,趕忙規規矩矩地排成一排。
那名管事的又回來了,哈腰恭敬地扶着一個人,那人穿着褚石顏色的袍子,衣邊滾繡着精緻的雲紋,頭上簪着綠玉的簪子。
他緩緩走過來,云溪擡眼看去,脫俗不凡的身姿,隱隱蒼白的臉色,正是昨日借她傘之人。不容她多想,已隨着衆人微微屈身,施禮道:“民女拜見侯爺。”
“不必了,都起身吧”話聲剛落,那男子的胸口突地一陣起伏,隨後偏頭咳了好一陣,眉頭都緊緊扭在了一起。
底下的女子侷促不安,上面的人坦然有序,管事的從懷裡掏出一隻藏青色的瓷瓶遞到那男子的手中,親眼看着他服下後,又緊接着從懷裡掏出了一層白紙,感情他那胸襟裡都快成百寶箱了。
“侯爺,您瞧瞧,這些人的詳細身份都寫在上頭了。”
原來是她昨日填寫的資料,上面還有豬的花紋之類的問題,不過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實在是嗯很難與眼前這位輕塵脫俗的侯爺掛上勾。
管事上前一步,咳嗽了一聲,主動化解了云溪心裡頭的那個小疙瘩。“侯爺身體一向不適,所以目前這些事都由本管代理,不過最後是去是留還是要看侯爺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