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舞剛一走進內殿,元燁便歡喜的跑過來抱住了她的大腿,開心的喚着她:“姐姐你終於來看燁兒了,燁兒等了你好久。”
清舞輕輕推開他,蹲下身,笑着說:“前段日子,奴婢一直不得空,讓殿下久等了,是奴婢不好,殿下可是生奴婢的氣了?”
“燁兒不生氣。”元燁搖了搖頭,張開雙臂,圈住她的脖子,巴掌大的小臉整個都埋進了她的懷裡,“燁兒就是想姐姐了,好想好想。”
被這黏人的小傢伙如此親暱的摟着,清舞先是一愣,之後便很自然的回抱住他,在觸到他有些尖銳的骨骼時,她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臉摩挲着他的發頂,手臂微微有些收緊。
許是她的力氣有些大,小傢伙不安的動了動,“姐姐……”他從她懷裡探出小腦袋,疑惑的看着她,“你怎麼了?”
“沒事……”清舞微仰起頭,逼退眼中莫名泛起的潮意,伸手將他抱坐在寬大的軟墊椅上,剛一搭上他的手腕,她心裡驀地一驚,細細診過脈,又仔細的查看了他的手心,舌苔,後頸之後,她的神色愈發凝重,沉默半晌,纔對侍立一旁的奶孃吩咐道:“麻煩嬤嬤去準備紙筆。”
孫嬤嬤也不多問,即刻去取了來。
清舞剛一執筆,衣袖便被一隻小手扯住,“燁兒是不是又要喝好苦好苦的藥了?”元燁可憐兮兮的望着她。
清舞放下筆,再次蹲了下來,輕撫着他蒼白的小臉,柔聲安撫道:“殿下別怕,奴婢保證,你以後都不會喝那些苦藥了,你相信奴婢好不好?”
“真的嗎?”仿若是看到了希望一般,元燁本就烏黑的大眼愈發明亮起來。
清舞笑着點了點頭,眼前的小人兒與歐陽憶瀟有着一張極爲肖似的臉,只這雙漂亮的眸子與他的略有不同,儘管長年忍受病痛的折磨,卻絲毫掩不去那眸中閃動的光彩。
得到清舞的保證,元燁這才鬆開她的袖子,如剛剛那般聽話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如行雲流水般的寫下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清舞很快便寫了滿滿一頁紙遞給孫嬤嬤,囑咐道:“以後殿下的每日三餐就按這上面寫的來準備,記住,食材,用量,包括做法都不能有錯。”
孫嬤嬤接過食譜,安靜的退了出去。
清舞拉了張椅子坐在元燁面前,見他臉上現出一抹倦意,便開口問道:“殿下累不累,要不要去睡一下。”
“嗯……”元燁應了一聲,慢慢從椅子上挪了下來,央求道:“燁兒只睡一小會兒,姐姐不要走開好不好?”
清舞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將他抱坐進自己懷裡,輕拍着他的背脊,哄他入睡。
元燁乖乖的窩在她懷裡,低喃道:“燁兒就知道,姐姐和母妃一樣疼愛燁兒,捨不得燁兒難過……”
清舞有些澀然的笑了笑,對自己原本存了利用他的心思深感愧疚,又止不住疑惑的問:“殿下爲什麼要叫奴婢姐姐?又爲什麼這麼信任奴婢?”小孩子天真無邪,不會對人設防,她能理解,但眼前這個孩子對她的依賴,已明顯超過了對待正常人的態度。
“姐姐長得像燁兒夢裡的仙女姐姐……”元燁睜了下眼,又慢慢闔上,睏意襲來,他的小手下意識的揪緊了她的袖子。
清舞拍着他背脊的手微微一僵,夢裡的人?她幾時也入了別人的夢?
哄了元燁睡着後,清舞出了臥室,徑直去了暖閣,向言貴妃說了自己的想法。
聽過她的話後,言貴妃修剪盆栽的手驀地一頓,轉身,壓抑不住憤怒的說:“你居然想在皇子身上動針?”她握緊了手中的剪刀,狠瞪着清舞依舊無畏無懼的眸子,質問道:“究竟是誰借了你這麼大的膽子?!”
清舞冷睨着她,反脣相譏:“娘娘一向特立獨行,原來也會忌諱那種事情!”
“你不必激本宮,本宮根本不吃那一套!”她緩步走近清舞,緊鎖着她淡然的小臉,“本宮問你,你是否能保證施針之後,燁兒就能好起來。”
“奴婢保證不了。”清舞擡眸直視她泛着點點怒火的麗眸,“如果奴婢診斷無誤的話,娘娘在懷着殿下的時候,除了身染惡疾以外,應該還被人下了毒,那種毒,無色無味,本可讓你一屍兩命,但奴婢不明白,爲什麼娘娘你卻沒事,而且看娘娘現在的氣色,似乎也不像有重病在身,而殿下雖未胎死腹中,卻是劇毒侵體,再加上濫用藥物,讓他有些氣血不暢,奴婢只能先替他施針,使淤阻的經絡通暢,氣血運行正常後才能解毒,否則只會讓宿毒越積越深。”
聽完她的話,洛浣言久久無語,就那麼怔怔的看着她,連剪刀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都不知道,刺痛襲來的時候,她才晃過神來,將傷了的手連同剪刀一併藏於身後,只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先回去,本宮想好了,會傳你過來。”她並不是因爲宮裡忌諱什麼巫蠱之說,纔不肯讓她施針,她只是怕燁兒會承受不了,他還那麼小,每次見他喝那些苦得難以下嚥的湯藥時,她都心如刀割,更不要說是讓他受那針扎之痛了。
清舞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言,微福了下身,便退身出了暖閣。
離開緋煙宮後,清舞的腦子裡有些凌亂,她從未像今天這般挫敗過,她看過歐陽元燁的脈案,那時並未覺得有多棘手,可今日認真診過之後,才知道他的病情有多嚴重,而那些御醫也並非完全不知他毒入骨髓,只是不敢據實以報罷了。
元燁,一想到那個孩子,她只覺心裡的某一處隱隱抽痛,這樣的感覺讓她莫名恐慌,卻又不知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還有言貴妃,她一直以爲那個女人冷漠無情,殘忍自私,視人命如草芥,可今日的她卻給了她不一樣的感覺,至少她看到了她作爲一個母親的無奈和那自然流露出的真摯感情。
“真沒想到,一向孤高自傲的你,竟也變得如此趨炎附勢了!”
熟悉的聲音想起,清舞微蹙了眉眼,實在不想與她多做糾纏,索性當做沒聽見,繼續往前走,然那人卻並不想這麼輕易的放過她,冷喝道:“站住!”
清舞有些無奈,止了腳步,迴轉過身,雙手疊於一側,微微福了一禮,“奴婢見過盈貴人。”
月盈屏退婢女,緩步走近她,聲音依舊諷刺尖銳,“怎麼?做了言貴妃的爪牙,連姐妹都不要了?”
清舞挺直了背脊,擡眸迎上她冰冷的目光,“小主現已貴爲貴人,奴婢已高攀不上,奴婢現在趕着去宣明殿,有怠慢之處,還請貴人恕罪。”
“宣明殿?”關月盈眸子一沉,壓低聲音問道:“爲何你又回了那裡?你是不是對皇上說了什麼?”
清舞心裡冷笑,面上卻淡漠依舊,“貴人請放心,你的恩寵,奴婢不會搶,你大可在雅嵐殿裡安心做你的貴人,但你我之間的情分也就此了斷,以後,無論你是步步高昇,還是腹背受敵,都與我不再有半點干係,我不會再幫你做任何事情!”
“你果真夠狠夠絕情!”月盈憤恨的瞪着她,“但你不要以爲我欠了你什麼,如果不是受到雲沐歌的牽連,我關家何以淪落到這種地步,我不過是從你身上討回一點公道罷了,更何況……”她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即便皇上知道那晚是你又如何,他是絕對不會給仇人的女兒名分的,你充其量也只配給他暖牀而已!”
清舞淡漠的看着她美麗卻囂張的小臉,突然覺得是如此的諷刺,一開始她就知道,這個女人接近她是帶着目的的,但她始終相信,只要自己誠心以待,總有一天會消除她心裡的怨恨。
可她錯了,有一種人,即使你對她再好,她也只會覺得理所當然,不會有絲毫的感恩。
見她不語,關月盈愈發得意的笑了起來,“念在你守口如瓶的份上,昨日的事,我就暫且放過你,但你給我記住了,往後,你若是再幫着那個女人害我的話,我絕不會善罷甘休,定要連本帶利的一併討回來!”
清舞默嘆了口氣,“你真的覺得雲貴妃會助你平步青雲?”
“那你又敢肯定自己選對了靠山?”月盈不答反問,還不及清舞再次開口,她又繼續說道:“言貴妃行事張狂,所倚仗的無非就是孕育了皇長子,可宮裡人人皆知,皇長子體弱多病,難當大任,若是再有宮妃誕下皇子,你覺得她的地位還能如現在這般穩固嗎?”
“穩又如何,不穩又如何?宮裡的勾心鬥角只多不少,沒了言貴妃還會有別人,你若想爭,我也不攔着,但同爲西越國的人,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明刀明槍不可怕,最難防的,還是那些外表和善,背地裡卻給你捅刀子的人。”說完這些,清舞便不再理會她,轉身繼續向宣明殿的方向走去,她已言至於此,聽不聽得進去,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