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兄妹情深

九華殿

第一次踏進這裡的時候, 清舞還是西越國戰敗求和的禮物,可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她竟已成了宮中所有女人羨慕嫉妒的對象, 只可惜, 這一切, 都非她所願。

御座之上, 歐陽憶瀟目光緊鎖着那個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女子, 此刻,她着一身大紅色金絲繡牡丹花宮裙,烏黑秀麗的長髮高高的綰了個芙蓉歸雲髻, 精美的珠釵步搖使她更增添了一份懾人的華貴。

往日的她,總是素衣淡容, 清新如晨間初開的梔子, 不染俗世塵埃, 而今日的她,錦衣華服, 妝容精緻,嬌豔若三月綻放的春桃,可無論是哪一個她,都同樣讓他心動。

走至御座前,清舞盈盈下拜, “臣妾參見皇上, 參見太后娘娘。”

顏太后雖有不滿, 衆人面前卻也不便發作, 只是冷眼旁觀着皇帝的一舉一動。

歐陽憶瀟輕擡手臂, 小印子即刻上前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西越國公主雲清舞, 端莊淑睿,風姿雅悅,蘭心蕙性,謙恭和順,實乃女子典範,現授以金冊金印,冊封爲從一品皇貴妃,已正名份,另賜其暫掌鳳印,管理六宮事宜,欽此!”

清舞淡淡的接過那一紙明黃,臉上不見絲毫欣喜,曼聲道:“臣妾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歐陽憶瀟微微頷首,“愛妃免禮,賜座。”

清舞在婢女的攙扶下起身,走至皇帝右手邊的位置上坐下,擡眼掃視了一圈,殿中不乏熟悉的面孔,卻獨獨少了她此刻最想看到的兩人。

慕流雲,她嫡親的胞妹,那日見她,是在言貴妃的寢宮,彼時,她還未憶起前世的種種,只覺那女人柔弱溫婉,與六年前一樣惹人心憐,卻不知,那是出自真心,還是與之前同樣的表裡不一?

重活一世,她絕不會再給她傷害自己的機會。

而關月盈,如此冥頑不靈,恩將仇報的女人,她亦不會對其心軟,既然這冷酷寡情的帝王給了她後宮女人欽羨的權利,她自當好好的利用一番。

想到這裡,她剛要收回視線,卻與一道清遠的目光相撞,眼眸頓時酸澀起來,哥哥,本以爲,一貫對皇宮了無好感的他,不會出現在這裡,卻沒想到他竟然來了,此刻也正一臉擔憂的望着她。

清舞微一愣神,興許哥哥對她並非是毫無感覺,畢竟是至親的兄長,即便她換了一張臉,那斬不斷的親情,依舊縈繞在他二人心頭,不然她也不會在記憶全無的情況下,那麼自然而然的喚出了那聲“哥哥”,而他也不會對她流露出那真切關懷之意。

心思流轉間,她明顯的感覺到另有一道灼熱的目光夾雜在妃嬪、大臣各種複雜的眼神中,直直的射向她,帶着點點疑惑,探究與直透人心底的銳利。

她轉眸,望向那道目光的主人,不出所料的對上了一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歐陽子辰,她當然不會忘記這個男人,不會忘記他是如何幫着慕流雲毀她清譽,將她逼入絕境的。

她曾想,只要自己可以平安的誕下麟兒,她不會計較他們對她犯下的錯,可她的孩子還是沒能活下來,那麼從現在開始,她不會再對任何一個傷害過她的人手下留情……

冊封大典結束後,歐陽憶瀟因前兩日堆積了太多的政務未處理,直接去了御書房議政,清舞便由小印子陪着去了她的新寢宮。

剛一踏入宮苑,一股淡若無息的冷香飄入鼻間,清舞擡眸,見正殿前一白一紅兩株梅樹分庭而立,白梅似雪,紅梅似錦,一淡雅,一妖嬈,兀自開的旺盛。

一轉眼,梅花都開了,她便是生在紅梅初開的時候,算算日子,今年的梅花倒是開的早了些。

生日,憶起這個,她自嘲的一笑,活了兩世,可自孃親過世後,她竟沒能好好的過過一次生日。

走到梅樹下,手捻紅梅,置於鼻尖,她貪婪的嗅着那專屬於孃親的味道,閉上眼,冬日的陽光照在她精緻的髮飾上,折射出更爲耀眼的光芒。

“皇上知道娘娘獨愛梅花,特意讓司苑司的花奴們悉心打理,趕在娘娘冊封時盛開。”小印子在旁討好的解釋,“還有這華清宮,是咱們皇上剛登基時建的,與皇上住的華陽宮捱得最近,一直閒置着,現在可是有了主人了。”

一陣宛轉悠揚的笛聲響起,清舞驀地睜開雙眸,看着開啓的殿門以及院中跪了一地的奴才,並未急着踏入,只是淡淡的道:“大家都起來吧。”說完她便又朝着宮外走去。

“娘娘您去哪?”小印子趕忙追了上來。

清舞睨他一眼,腳步未停,“本宮有件事要辦,公公無需跟着,辦完之後,本宮自會回來。”

小印子還想說什麼,卻見她眸光驟然轉冷,只得止了步子,怔愣的望着她的背影發呆,心裡不由納悶,確實還是那個乖巧聽話的清舞姑娘,可爲何他卻覺得,她好似完全換了個人一樣,難道真的是身份變了,連性格也變了嗎?

出了華清宮,穿過御花園,順着笛聲,清舞一刻不停的向着那條偏僻無人的小徑走去,奈何這莊重華麗的裝扮還是多少拖慢了她的腳步,真後悔沒有換一身行頭出來。

走了許久,她終是到了那棵頻繁出現在她夢境中的梅樹下,與華清宮一樣,這裡的紅梅也已開滿了枝頭,笛聲依舊,只是並未看到那個她以爲會出現在這裡的男人。

失望在所難免,卻也有些慶幸,即便他在這裡又如何,他們始終無法相認,宮裡最忌諱怪力亂神,她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借屍還魂,亦或是轉世重生吧,若非親身經歷,她也不會相信世間真會有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再次看了眼那滿枝的紅梅,她剛要離去,那笛聲卻越來越清晰,正是她所熟悉的曲子,也是他們合奏過無數次的曲子。

一曲終了,清舞努力逼退眼中的淚水,調整好心情,緩緩轉過身,笑的輕鬆而愉悅,“大人的笛子吹得真好,只不過,梅爲花之最清,琴爲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韻也,這曲《梅花引》若是用古琴彈奏,應會更好。”

慕清風緩步走近她,有些傷感的說:“確實如此,只是自舍妹過世後,就再無人能彈奏出那種韻味了。”他復又看向她,微微一笑,卻略顯牽強,“微臣還未恭賀娘娘晉封之喜,今日入宮,便是想送娘娘一份禮物。”

“禮物?”清舞詫異,難道他是故意用笛聲引她來此?

慕清風手臂微擡,不遠處的古樹後便走出了他的貼身隨從,懷裡還抱着一個精緻的木盒。

他接過木盒,在清舞面前打開,道:“舍妹精於琴藝,微臣在外放逐之時,偶然得到這張‘鳴鳳’琴,本想回京之時,送給她,只是,她終究沒能等到微臣回來,追根溯源,這琴與娘娘腕上那隻‘雪芙蓉’的主人也有些淵源,臣便將此琴贈與娘娘,願娘娘能事事順心如意。”

清舞輕撫着那冰蠶絲造就的琴絃,心裡壓抑着疼痛,六年前,她到死都奢望着能再見哥哥一面,可終是沒能如願,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可她卻沒有勇氣與他相認。

雙手接過琴盒,平復好心緒,她揚脣淺笑:“謝謝大人。”

“娘娘客氣了。”慕清風擡眸望了眼天色,想了下,還是開口道:“時辰不早了,微臣先行告退。”

清舞張了張口,想要挽留,可再一想,現如今,她已是帝妃,私下與大臣單獨相處,難免招人詬病,也會引人懷疑,只得作罷,頷首示意他離去。

慕清風沉默的看了她半晌,剛一轉身,便聽她又道:“敢問丞相大人身體可好?”

慕清風微微一愣,繼而答道:“勞娘娘掛心,皇上已派了宮裡最好的御醫給家父診治,仔細調理,應該很快就能康復。”

他雖掩飾的好,但清舞還是能感覺到父親的病必定很嚴重,否則,一向對朝廷鞠躬盡瘁的父親怎會這麼久都不上朝,還萌生了請辭的念頭。

她很想不顧一切的去相府看望父親,可諷刺的是,今時今日,身爲人女的她,連給自己的父親瞧病,都要斟酌一個合理的理由。

“丞相大人爲朝廷操勞半生,如今他身體抱恙,本宮自當替皇上體恤賢臣,若有任何需要,大人只管開口,本宮會盡力而爲。”

慕清風躬身行禮道:“微臣替家父多謝娘娘好意。”

清舞心中澀然,面上卻依舊含笑,“大人不必多禮,請慢走。”

“微臣告退。”慕清風也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當那抹青色的身影漸漸遠去之時,清舞強忍的淚水終是決堤,大顆大顆的滴落在那方琴盒之上,猶記得那年,流雲知道她冒用她的身份進宮參加哥哥的狀元授禮,氣的去她房裡大鬧了一場,摔壞了孃親留給她的古琴,哥哥便安慰她說,一定會給她尋一張更好的琴來,她就知道,哥哥允諾的事,從來都不會食言。

小徑的轉角處,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始終不離那抹嬌小落寞的身影,直到她離開,也沒有挪開視線。

“王爺該不是也被那個女人迷惑了吧!”嬌柔卻帶着諷刺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歐陽子辰邪佞的牽了牽脣角,不予理會身後之人,邁步欲要離開,卻被那人瞬時扯住了衣袖,“子辰哥哥,你真的不理雲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