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歐陽憶瀟拖着一身的疲憊到了華清宮門口,制止了宮人的通稟,他繞過正殿, 徑直走向清舞的寢居, 剛到臥室門口, 正看見無月筆直的立在那裡。
“她可是睡下了?”
無月點了點頭, 幫他除去身上的大氅, “娘娘心情不好,晚膳進的也少。”
“爲何當着她的面,對順嬪出手?”歐陽憶瀟眸光微涼, 語氣凌厲。
無月單膝着地,坦然道:“娘娘冰雪聰明, 已經知道屬下身懷絕技, 掩飾只會讓她生疑, 覺得皇上是讓屬下看住她,而順嬪狂妄囂張, 對娘娘呼來喝去,不曉以顏色,娘娘威信何在?屬下斗膽爲之,望皇上恕罪。”
歐陽憶瀟擡手示意她起身,“朕恕你無罪, 朕只要你記得, 從今往後, 她將是你唯一效忠的主子, 只要是她想做的, 在確保她安全的情況下,你必須竭盡全力達成她所願, 非她所願的,就算是朕逼你,也決不可爲。”
無月頷首,“屬下明白。”她與馨若,自十四歲起就跟在皇上左右,如今已有十年了,從那日,冷玦拿了兩份手抄的經文以及兩個繡工精緻的香囊給她鑑別的時候,她就知道,她將會與馨若一樣,有個全新的主子要效忠。
所以,當皇上傳她進宮,守護皇貴妃的時候,她也並不詫異,只是,這個新主子,年紀雖小,心思卻細,又對皇上諸多不滿,要取得她的信任,實在不易。
歐陽憶瀟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他推開臥室的門,屋裡四角的燈都已熄滅,只有屋頂上高懸着的夜明珠,發出柔和的光芒。
他輕輕走近那張寬大的鳳牀,撩起淡紫色的紗幔,目光溫柔的看着牀上熟睡的女子,側身坐在牀邊,指尖輕觸她嬌嫩的臉頰,他的脣角微微勾起一絲寵溺的笑意,“朕不逼你,只要你不離開朕,你想做什麼,朕都依你。”
似是好夢被擾,牀上的女子秀眉微蹙,嘴裡嘟囔一聲,便翻轉過身,背對着他,繼續睡得香沉,倒也挪出了一大片牀位給他。
歐陽憶瀟啞然失笑,動手脫去外袍,掀開錦被,躺了下來,一雙有力的臂彎纏上了她的纖腰,自背後將她攬進懷裡,臉也順勢埋進她的肩窩裡,他心滿意足的閉上眼,慢慢進入了有她的夢鄉。
忽明忽暗的光線下,清舞緩緩睜開眼,一動不動的僵在他懷裡,他的呼吸漸轉均勻,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敏感的頸間,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從小泉子口中,她知道他遇到了不小的麻煩,這幾日都會很忙,她以爲,今夜他不會來華清宮了,早早的就歇下了,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直到聽到門外那熟悉沉穩的腳步聲,才恍然發覺,自己竟是在等他。
怨也好,恨也罷,這麼多日夜的恩愛纏綿,她無法否認,自己依然愛着他,她習慣了他每日陪着她吃飯,每夜擁着她入睡,習慣了他的寵溺與包容,可當前世的記憶重現,殘忍的真相暴露,她再也無法心平氣和的面對他。
離開,她捨不得,留下,又無法不恨,唯一能做的,只是逃避。
他早知月盈的身份而遲遲不除她,只是因爲,留着她還有用,但如今,機密外泄,戰事不利,面對朝臣的質疑,他必須作出選擇,保她而棄月盈,不僅僅是爲了平息朝臣的不滿,同時也是爲了給她出一口惡氣。
然他卻不知,與月盈比起來,她更想收拾的,是那個一貫喜歡拿人當槍使的女人,既然關月盈尚有用處,多留些時日又何妨。
翌日清晨,清舞醒來的時候,身邊已是空空如也,起身,下牀,無月聽到動靜,便喚了春影與夏蟬端了洗漱用具進屋。
掃了眼無月手中捧着的一套月白色宮裝,她隨口說道:“穿這麼素,太后只怕要責怪本宮對她不敬了。”
無月屈膝一禮,“皇上走前交代,太后喜靜,娘娘無需去仁壽宮請安,另外,皇上還吩咐各宮妃嬪若無要事,不準來打攪娘娘。”
清舞不由哂笑,太后喜靜?莫不是多年不見,那唯恐後宮不亂的太后娘娘轉性了不成?
不過,不見也好,她對那張永遠帶着慈愛微笑面具的臉絲毫不感興趣,至於皇帝的那些鶯鶯燕燕,言貴妃這麼多年,打壓的也都差不多了,只要她們不做太過出格的事情,她也懶得去理會。
穿衣,漱口,淨面,挽髻梳妝,規置停當後,清舞落座桌前,輕抿一口茶水,問:“元燁現在何處?”
“殿下病情穩定,太后壽宴之後,便搬回緋煙宮了。”無月如實答道。
清舞眸光一黯,不再說話。
無月擡眸睨她一眼,又道:“娘娘現在可要傳膳?”
“傳吧。”她站起身,率先走去飯廳。
清舞獨自一人用着早膳,卻聽殿外一陣嘈雜,便問:“發生了何事?”
無月遂喚了小泉子進來,“回娘娘,是顏大小姐一大早就說要見您,奴才想等您用罷早膳後通稟,她卻不依,非要現在見您。”
“讓她進來。”清舞放下銀筷,讓人撤了餐桌,自己起身去了暖閣。
顏珺黎進得暖閣,見那一襲月白色衣衫的女子正在窗前修剪瓶中插花的枝葉,頗爲悠閒自在,她本就沉悶的心情愈發陰鬱起來,“臣女參見皇貴妃娘娘,娘娘金安。”
清舞手上動作不停,淡淡開口:“顏大小姐不必多禮,賜座,上茶。”
顏珺黎並不落座,微微擡高了嗓音,“娘娘新貴得寵,臣女本不該打擾,可臣女有一事不明,想要向皇貴妃娘娘問個明白,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娘娘恕罪。”
清舞轉身,迎上她無畏無懼的眸子,笑道:“顏大小姐有話但說無妨,本宮聽着就是。”
顏珺黎眸光轉冷,一字一句道:“即已證實順嬪是南召國奸細,娘娘爲何還保她不死?即便娘娘與她交情匪淺,也不應徇私枉法,袒護奸佞小人。”
“本宮已廢去她的武功,打發她去了雜役房爲奴,她現在已形同廢人,顏大小姐何以說本宮偏袒護私?”
“她所犯之罪,凌遲斬首亦不爲過,只是貶爲奴,廢一隻手,實難服衆,如此看來,莫不是真如朝中傳的那樣,娘娘你纔是真正的奸細,順嬪不過是做了你的替罪羊?”
“大膽!”不等清舞反駁,門外便傳來一聲怒喝。
她二人同時望去,卻見歐陽憶瀟一身朝服大步走了進來,“顏愛卿還真是教女有方,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也說得出口!”
顏珺黎立刻跪下,磕頭請罪,“皇上恕罪,臣女只是實話實說,有不對之處,都是臣女一人之過,還望皇上莫要怪罪父親。”
清舞微微欠身,“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聖安。”
歐陽憶瀟走近她,伸手將她扶起,“依愛妃看,朕應該如何處置這大逆不道之人?”
清舞退開一步,垂眸道:“臣妾只管後宮之事,顏大小姐剛剛所言,牽涉朝堂,臣妾無權過問,還請皇上自行斟酌。”
“好!”歐陽憶瀟眸光瞬間變得陰沉,衝門外揚聲道:“尚書之女顏氏,藐視帝妃,口出不敬,來人,押她去刑房,杖責三十,以儆效尤。”
“臣女不服。”顏珺黎狠瞪清舞一眼,“凌將軍乃國之棟樑,卻因皇貴妃之過,險些喪命,兩軍對峙,若不嚴懲皇貴妃,豈不令南征將士們心寒。”
“大膽顏氏!”歐陽憶瀟厲喝一聲,“朕知你心繫凌將軍,行事難免偏激,對你已是法外開恩,若你仍然冥頑不靈,朕會連你父親一併論罪!”
“皇上……”顏珺黎張了張口,卻見門外已進來兩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從地上提起押去了刑房。
當暖閣中只剩了帝妃二人之時,歐陽憶瀟剛要開口,但聽清舞有些爲難道:“臣妾剛剛用罷早膳,再傳,恐怕要費些時間,皇上你……”說到這裡,她下意識的咬着自己的下脣,逐客的意思在明顯不過。
歐陽憶瀟心下甚惱,負於身後的大手收緊又鬆開,努力壓下想吼她的衝動,故作平靜的說:“朕還有些摺子要批,就不陪你了,天寒地凍,你好生在屋裡養着,有什麼事就吩咐奴才們去做。”
清舞點了點頭,屈膝行禮,“臣妾恭送皇上。”
歐陽憶瀟沉默的看她一眼,終是無奈的轉身離去,她的冷漠,在他的意料之中,縱使不滿,也不忍苛責,只希望,她的恨意能早日淡去。
獨自坐在明牀上,清舞有些頭痛的按了按額角,對無月吩咐道:“去沏一杯玫瑰花茶,裡面多加兩顆紅棗,不燙了在端過來。”
“是。”無月退出了暖閣。
須臾之後,小泉子又誠惶誠恐的進來稟報道:“娘娘,紫荷長公主在外求見,觀其面色,怕是來者不善。”
清舞抿脣一笑,“請公主進來。”
她話音剛落,歐陽紫荷已自個兒闖了進來,“本公主倒要看看,這華清宮的主人究竟是有多厲害,敢讓本公主的表姐挨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