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石門鏢局。
榮興桀對着賬本撥算盤,忽然煩躁地拿起算盤來就晃:“啊啊啊煩死了,算不出來啊!”
榮倉朔悠閒地坐在太師椅上, 呷着茶對榮興桀唸叨:“要有耐心。你那屁用也沒的武功, 老子已經不指望你送鏢了!你還不給我把賬算好, 你還準備老子養你一輩子啊?張管家你說是不?”
“啊是是是!榮掌櫃說的是!”回答的是個比榮倉朔稍顯年輕些的男子, 是張伯的兒子。張伯已經回了老家, 現在他兒子來接他的班。
榮興桀恨恨地哼了一聲,翻回賬本的頭一頁,又算了起來。
鄒桐從院子裡走了過來, 對榮倉朔說:“師父,我出發了。”
榮倉朔還有些捨不得地從杯盞裡擡起頭:“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鄒桐答了一聲“是”, 就走出正門, 檢查起門口的幾輛鏢車來。
“爹, 讓我也去吧。”榮興桀看着他的背影,可憐兮兮地說。
榮倉朔跳起來給了他腦袋瓜一下:“好好算!都算三天了, 還算不出個準數!”說完,就氣哼哼地去後院了,留下榮興桀一人繼續苦戰。
眼看着開了春,樹上的鳥窩也傳來嘰嘰喳喳的叫聲,榮興桀愈發緊張起來。說着自己不在意, 可又哪天不是將日子數上幾遍呢!
三年啊……這一下分開的真乾脆。甚至連江湖上焚熾宮的消息都沒了。
手指在算盤上撥得噼啪響, 榮興桀有一下沒一下地看到鄒桐檢查好了鏢車, 又看到他騎上馬背, 帶着一衆鏢師上路了。
嘆一口氣, 待再擡起頭來,面前突然站着位女子。
“哎呀嚇死我了……張管家, 有人來了!”榮興桀拍着自己胸口,朝裡頭看着。自己不怎麼管事,還是交給別人去招待的好。
那女子卻咧着嘴笑道:“你不記得我啦?我就來找你!”
榮興桀睜大了眼睛往自己鼻子上一指:“我?你是誰啊?”
女子狠狠地把握在手裡的彎月刀往榮興桀面前的桌上一拍:“我是樊怡汝!你膽敢不記得我?”
榮興桀也從腰間取下自己的魄影刀往桌上一拍:“我就不記得你!你敢把我怎麼樣?”
樊怡汝嘴一撅:“我是樊墨軒的表妹。現在你知道了?”
榮興桀眼神一閃。猛然從別人口中聽到他名字,還有些緊張。
樊怡汝又道:“託你送個鏢。送到焚熾宮去。鏢利到那兒了會有人給你的。我走了。”
“哎你等等,我……我沒答應接呢!你這人怎麼說風就是雨的?鏢底呢?”榮興桀從桌子後面繞出來,正好追到大門口。
門口聽着的,可不就是一輛馬車。車子套的馬,一身白淨的毛皮,脖子上掛了個鈴鐺。
樊怡汝已經自顧自騎上了她的馬,讓馬兒掉了個頭,指着馬車又對榮興桀說:“你自個兒插個鏢旗上去,連鏢車都省下了。”
榮興桀忙不迭跑到馬車前,手伸出一半又縮了回去。在衣服上蹭了蹭,纔再伸出來,輕輕撩開垂簾的一角。
樊墨軒坐在車裡,對他輕巧一笑。
“我……我可以不送嗎?”榮興桀一臉苦相。
樊墨軒神色暗了暗:“三年前你答應我了的。”
果然,拿出這套來了。
“那啥……我爹讓我這幾日算賬來着呢……先前師兄走鏢去了,都沒讓我跟着……”榮興桀期期艾艾地,跟那白馬蹭來蹭去。
這時,榮倉朔咋咋呼呼的聲音從鏢局裡傳來,並且一路靠近:“小兔崽子,你又偷懶啦!剛瞎喊來什麼人了啊?”話說完,人也出現在門口。
樊墨軒微仰下巴,眼睛眯了眯,起身從馬車裡下來:“榮伯伯。”
榮倉朔眉頭皺了起來。他可沒忘自家小兔崽子小時候跟這樊墨軒那七七八八的事,可自己怎麼一看見他,就啥氣勢都拿不出來了呢!
榮倉朔輕咳一聲:“墨軒啊,好久不見了。小兔崽子算賬去,咱倆聊聊?”
“不必了。我只是想來拜託興桀幫我送一趟鏢。”樊墨軒微垂眼眉。
“不可!”“不要!”父子倆同時出聲。
榮倉朔還挺欣慰地拍了拍榮興桀的腦袋,自然被榮興桀躲開了。“小兔崽子武功什麼樣,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三年前答應我了。做人不可言而無信。”樊墨軒輕揚嘴角,毫不避諱地看着榮倉朔的眼說。
“這……”榮倉朔猶豫了。這小兔崽子,怎麼什麼都不管地就承諾下來了!
“我會保證他周全。”樊墨軒又說。
榮倉朔也實在沒什麼藉口了,只得應下來:“那我讓張管家再去聯繫幾個鏢師,明日上路。”
樊墨軒打斷:“不必,現在即可出發。”說罷,就轉身鑽進馬車裡。
榮倉朔揪住了準備開溜的榮興桀,把他摁在駕馬車的位置上:“自己答應的事,自己辦好吧。回來繼續算賬!”
看着爹略顯蹣跚卻依舊昂首挺胸地走進鏢局裡,榮興桀勉強笑了笑,對車裡的樊墨軒說:“有種被自己爹賣了的感覺。”
樊墨軒抿着嘴笑了兩聲:“要是他真把你賣了,我就買你回來。”
榮興桀忙不迭地把簾子掩好,甩了下鞭在馬背上。伴着清脆的鈴聲和嗒嗒的馬蹄聲,一輛沒來得及插鏢旗的馬車,載着榮興桀上了頭一回單獨“送鏢”的路。
榮倉朔一人回了屋,側着左邊坐了一會兒,又“騰”地站起來再側着右邊坐下。終於還是跟張管家犯起了嘮叨:“你說小兔崽子,沒事兒吧?”
榮興桀馬車駕得無聊,便不由自主地跟樊墨軒說話:“我這麼急匆匆地出來,可啥都沒帶啊……你得管我飽。”
聽着車裡有翻書的聲音,還有樊墨軒輕輕地應着一聲“好”,榮興桀扭扭屁股又說:“還得管住!我要住上房,別把我塞通鋪去!”
“我住什麼房你便住什麼房。”
“嘿嘿,成!”榮興桀想着,咱不住帳篷了,我看你怎麼整占星術來唬我。
可他沒樂多久,就發現出問題了。樊墨軒給他指的路,並不是他們通常往南方送鏢時走的管道。原本他以爲這麼走去焚熾宮能近一些,可看着天色漸漸暗了,他們還是在山間小路里走着。左邊是樹右邊也是樹,這可怎麼好!
這時,樊墨軒敲了敲車子:“停下來吧,今晚住這兒。先吃些乾糧。”
“住……住這兒?咋住啊?”榮興桀傻愣愣地接過一個饃饃。
“馬車裡有帳篷。”樊墨軒平靜地說,又補充道,“我們都住帳篷。”
榮興桀狠狠地咬下一口饃饃。
林間選了塊空地,榮興桀忙活着搭完了帳篷。回頭一看,樊墨軒已經生起了火,坐在火堆邊暖着手呢。
不甘心地也湊過去挨着火坐下:“你個大騙子!”
樊墨軒笑了一聲:“我怎麼騙你了?”
榮興桀頭扭到一邊:“騙子騙子騙子騙子!”
樊墨軒將烤好的兔腿遞給他。榮興桀吸吸口水:“你剛打來的啊?你太厲害了!”
樊墨軒歪着頭看他,長長的睫毛給火映得染上一層柔和的橙色。榮興桀給看得不好意思了,抓抓臉:“幹啥呢!你也吃啊!”
“有沒有覺得……”尾音拖着,樊墨軒坐到了他身旁,湊近他的耳朵,“咱們像是私奔。”
“奔奔奔你個頭!”榮興桀一把推開他湊上來的頭。
當晚,兩人挨着睡在一個帳篷裡。儘管榮興桀心裡一直默唸着要堅守陣地,卻還是讓樊墨軒得逞了。
“我覺得……你主要目的根本不是送鏢!”
聽着榮興桀糯糯懶懶的聲音,樊墨軒彎起眼角,在他脣上落下一吻。
等榮興桀懶洋洋地醒來的時候,外頭已經大亮了。扶着腰鑽出帳篷,樊墨軒把他拉了起來。
“完了!你咋不早些叫我!能按時送到嗎?”榮興桀揉着眼對上那在林間也十分炫目的太陽。
“今日就能到了。”樊墨軒讓他坐在一邊,自己去收帳篷。忽然又道:“對了,我會佔星術,你信嗎?”
對上樊墨軒帶着深深的笑意的雙眼,榮興桀侷促了一下,把自己目光轉開,玩弄着手邊的雜草:“哈哈,是嗎?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樊墨軒手上的動作不停:“昨夜我夜觀星相……”
“昨夜哪有星啊……你別想騙我!”榮興桀趕忙說,試圖打斷樊墨軒的話。
這回兒,樊墨軒放下收到一半的帳篷,走到榮興桀邊上坐下:“我幫你看了。這次出鏢,你會遇上命數裡的那個人。”
“哈哈,這樣啊?好厲害……”榮興桀極力掩飾着心慌,一下一下拔着雜草,“那……那個人出現了嗎?”
聲音是不可抑制的顫抖。爲什麼……爲什麼還要問出這樣的話?
“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