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牽扯廣泛,身份敏感,加之青化廠一案尚未開庭審理,範恆安的死在青州引起軒然大波,許復延其時正同溫懷明商議青投成立的某些注意事項,聞訊後勃然大怒,當即將林震、曾銀泉等相關人等停職等候處理,同時下令市公安局由劉天來領頭徹查此事。
經過三天的偵查,市局上交調查報告,基本確定這是一起突發性的偶然事件。其一、經過審訊,趙建軍同室的大門牙、老悶頭供認,這幾天因爲二審維持原判死刑,趙建軍的情緒一直不太穩當,有異常表現;其二,趙建軍惡名在外,在看守所向來無人敢惹,範恆安初來乍到,竟然爲一點碰撞就連打帶罵,趙建軍有過激反應不足爲怪;其三,趙建軍所持兇器爲日常所用的牙刷,據大門牙交待,在月前他初進看守所時就已削尖了尾端,時常用來虐待同監諸人,並非刻意針對某人而制;其四,趙建軍跟範恆安素不相識,從無業務和私人往來,沒有結怨的途徑和可能;其五……
這份報告詳盡之極,既有同監人犯供詞,又有現場目擊記錄,結合趙建軍範恆安兩人的身份背景,做出偶然事件的結論,基本上無懈可擊。許復延審閱後做了批示,同意以此結案。次日,市委召開常務擴大會議,會上許復延嚴厲批評此次事件中暴露出來的公職人員玩忽職守、規章制度漏洞百出問題,並公開點名批評林震,有“應變不力、進退失據”之語,言詞毫不留情。
這八個字很快在青州官場流傳開來,有好事者送了林震一個外號“蠟槍局長”,何爲蠟槍?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林震再也沒臉在青州繼續呆下去,上報省公安廳同意後灰溜溜的回了關山,原來在計劃中以正處的高配下青州掛職一段時間,然後升任省廳經偵總隊隊長的計劃就此泡湯。
到了副廳的級別,得失榮辱就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了,林震非但失去了人生最有機會的一次升遷,也失去了背後支持並看好他的那些力量,誰都可以看出,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曾經前途無量的政治明星,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必然要沉寂。但至少他還年輕,能不能鹹魚翻身東山再起,也在兩可之間!
走的那天冷冷清清,許復延惱怒他給自己捅了這麼大的漏子,自然沒心情辦什麼歡送儀式,上行下效,誰也不敢來湊這個趣。所以林震上車離開時憋屈的差點一口血噴了出來,對比一年前初到青州時的風光,此情此景讓他頓起淒涼之感。
回首這段時日的磕磕絆絆,曾一度以爲佔據了全部主動權,將對手一個個的打趴下,卻沒想到還是在最後一把輸的一乾二淨,連本帶利的還了回去。
爲什麼會這樣?
林震到現在依然迷惑,明明許多事情都發生在短短的兩三個月內,可仔細去審視時卻感覺如同過了十年百年那麼久,真相被掩藏在迷霧之下,朦朦朧朧的什麼也看不清!
他無論如何也不想不到,這一切黴運的起因,竟然是御香苑的那一晚,爲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孩,所付出的代價!
剛開出青州地界,路邊停着一輛黑色的奔馳,奔馳邊站着同樣一身黑色長裙的貓娘。她迎着停車走來的林震,手中一張金卡遞了過去,輕笑道:“林局,蒲公英在青州多蒙你關照,這是貓娘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林震得意時呼風喚雨,身邊哪裡少過逢迎拍馬之徒,可宦海浮沉,一朝失意,竟然只有一個向來不怎麼看得起的女子前來送行,真可謂世態炎涼,冷暖自知。
林震知道這不過是蒲公英拉攏人心的手段,卻依然十分的感動,接過了卡,道:“不爲這點東西,只憑你這份心,等我林震翻了身,有什麼事儘管來關山找我。”
貓娘總是帶着一層霧氣的眼眸不見絲毫波瀾,點點頭笑道:“有林局這一句話,貓娘感激不盡。”
“好說!”林震擺擺手,轉身上車離去時突然道:“蒲公英水太深,你要有別的路子,還是儘早脫身吧。”
望着車子離去時掀起的灰塵,貓孃的雙眸終於有了一點點的波動,脣邊浮現一絲自嘲的笑意:
脫身?心都死了,脫不脫身又有什麼區別?
在離林震和貓娘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坡上,溫諒和安保卿一前一後站在坡頂,目送兩人先後離開。安保卿疑惑道:“溫少,你幹嗎非讓我給貓娘遞話,讓她來送林震一程?一個喪家之犬,不踩他一腳已經是大發慈悲了,還用得着恭恭敬敬?”
“你呀,做事要想長遠!”溫諒眼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芒,道:“林家二十年來出了七個正處級的局長,三個副廳,一個地級市的市長,就說眼下還有一個副省長在蘇海省在職,盤踞的部門都是公安交通地稅計委這樣的要害機構,根深蒂固,枝繁葉茂。不說其他親戚本家,單單林震一家,從他父親到他三個哥哥,全都是地市級各局委的一把手。”
他用腳挑起一顆石子,踢的遠遠的,笑道:“聽過關山官場的一個很著名的段子沒?有人打電話到林震家說要找林局長,接電話的是林震已經退休的父親,很淡然的問道‘你找哪個林局長?’那人愣了好一會才趕緊說‘找林睿林局長’——林睿,林震的大哥,現任關山市交通局局長。”
安保卿似乎有點明白了,道:“你是說林震還能再起來?”
“起不起的來,要看時局,要看運氣,還要看他這個人能不能扶得起!”溫諒指着貓娘開往另一個方向的奔馳,道:“我們自然是無可無不可,但對她來說,此時結一個善緣不費吹灰之力,留下這條門路,日後有了什麼變故也好有個求人的去處。”
安保卿心口跳了跳,垂下頭恭維道:“有溫少在,不至於有那麼一天。”
溫諒呵的輕笑一聲,道:“九哥,我實話跟你說了吧,今天拉貓娘一把,既是謝她那晚在蒲公英援手之恩,二來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你不用解釋,你跟貓娘什麼關係,我沒權利過問,也沒這個興趣知道,但你只要記住一點,我是我,蒲公英是蒲公英!”
安保卿終於死了給貓娘多上一層保險的心,沉聲道:“我記住了!”他頓了一頓,從身後拿出一疊照片,笑道:“我現在才明白溫少爲什麼放虎歸山,原來林震後臺這麼硬,是就算把照片捅出去對他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溫諒接過照片,隨手翻看起來,連他也沒想到,脫光了衣服的範明珠,身材竟然這麼好。雖然這個時代的相機在像素方面不用報太大的期望,但這個偷拍的傢伙明顯是一個高手,角度視野全都恰到好處,照片中人的臉部清晰可見,兩具白花花的肉體竟拍出了幾分情色藝術照的感覺,人才啊!
“虎?一隻狗罷了……我留下照片倒不是怕對林震無用,相反,正因爲這些照片殺傷力太大,用來痛打落水狗未免大材小用,知道達摩克利斯之劍吧,懸在頭上,搖搖欲墜的威脅纔是最有力度的威脅……有了它,我們不妨祈禱林震東山再起的那一天最好不要太遠……”
風從荒蕪的野外呼呼的吹來,安保卿想起剛纔溫諒說“做事要想長遠”,態度愈發的恭謹。溫諒如今的心思實在難以琢磨,他的每一步看似無意,實則謀慮深遠,能進能退,能屈能伸,換了是他,跟林震這樣的過節,還不早把所有照片都扔出去讓這傢伙身敗名裂?
可溫諒卻能忍一時之快,以圖將來,這份見識和心性遠遠超出了安保卿的理解範圍,自然更加的死心塌地。
從郊外回到家中,一推門卻見溫懷明坐在客廳裡。知子莫若父在老溫家其實要倒過來讀,溫諒心知肚明他是爲了何事,能忍到塵埃落定纔來問詢,不能不說溫秘書長已經有了身爲上位者必備的沉穩氣度。
“爸,今天不忙了?我都三四天沒見過你的人了……”
溫懷明起身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坐到沙發上,然後親自倒了一杯水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溫諒嚇了一跳,忙站起身,道:“爸,你有什麼就問吧,我一定說實話。”
溫懷明盯了溫諒好一會,道:“好!我問你,青投成立那天你說要送我一個大禮,究竟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啊,我開玩笑呢。”
“那我再問你,範恆安被殺一事,跟……跟……”溫懷明話音有點輕微的顫抖,道:“跟你究竟有沒有關係?”
溫懷明的眼神猛的銳利起來,似乎要刺入溫諒的內心去一探究竟。溫諒回視着他,眼睛明亮如常,斬丁截鐵的道:“沒有!”
溫懷明凝視着溫諒,溫諒臉色如常,紋絲不變。幾分鐘後,溫懷明三天來壓在心頭的巨石終於落下,身子一軟坐到對面沙發裡,輕聲道:“好,好,那我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