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看到了紀政表露於外的心思太過明顯,許瑤鬼馬精靈,明智的決定儘快脫身,微笑道:“叔叔不用麻煩了,我只是聽說紀蘇生病,過來看看她,這就要走了。
“哪怎麼成呢?”紀政一掃臉上的陰霾,對蘇芮吩咐道:“去買點好菜,今晚留紀蘇的朋友在家裡吃飯。”
“紀叔叔,真的不用了……”
“要的,要的!你還傻站着幹什麼,還不快去?”紀政見蘇芮還沒一點眼力勁的站着沒動,心火頓時大盛,厲聲訓斥道。
蘇芮嚇了一跳,忙答應一聲,換衣服拿錢匆匆下樓去了。紀蘇把頭扭到一邊,實在受不了自己父親在許瑤面前露出一副諂媚的嘴臉,可他畢竟是自己的父親,正在面對人生另一場嚴重的危機,身爲女兒,又能說什麼呢?
許瑤不想讓紀蘇這樣難堪,站起身淡淡的道:“我爸爸還在等我回家一起吃飯呢,謝謝紀叔叔的好意,下次有機會的話,一定留下來嚐嚐蘇阿姨的手藝。”
“那也好,以後有時間多來家裡玩,千萬別客氣,要是回頭見到許書記,務必要代我問好……”紀政他多大的膽子,敢耽誤許復延跟女兒的聚會,再顧不得迂迴婉轉,只能不要一點顏面的把話說的如此直白。
“爸!”紀蘇略有點惱怒的打斷了他的話,騰的站了起來,死死的咬着下脣,眼眶中已隱有淚珠閃爍。
紀政無法直視女兒這樣的目光,心虛的別過頭去,紀蘇心口如同壓了一塊巨石,幾乎喘不過氣來,對許瑤低聲道:“走吧,我去送送你!”
等兩個女孩並肩離開,紀政的眼中閃過痛苦之色,如果有選擇的話。誰不願意在女兒面前保持一個正直如山無所不能的偉大形象,可惜的是命運總是在不停的跟他開玩笑,每一次跌倒,都來的如此迅疾、猛烈、不可預知。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籌謀,去反抗,等回過神來已經失去了一切,那種惶恐和無力,沒有人能真正的體會到。
上一次他抓住了機會,在不可能中重新崛起,可這一次跌入谷底。還會不會再有這樣的奇蹟?
紀政沒有任何的信心!
託庇在溫諒門下時,他只覺做起任何事都得心應手,許多難題迎刃而解,順利的幾乎不像話,可一旦離開了那個少年若有若無的影子,不僅磕磕絆絆、寸步難行,更重要的是心理上受到的打擊,對前路的迷茫和困惑。對未來的擔心和畏懼,身如浮萍,無枝可依。彷彿茫茫大海失去了導向的明燈,一個人,獨自面對黑暗直到死亡。
一個人,開不了一條船啊!
紀政這才明白,原來世上真的有那麼一種人,能成爲別人心中的信仰和絕對的依賴!
正因爲想透了這一點,紀政才失去了平時的堅韌和沉穩,進退失據,方寸大亂,儘管他明白討好許瑤根本是徒勞。卻還是不願輕易的錯過機會,謙恭卑下,寡廉鮮恥,讓剛剛修復的父女關係再一次受到了重創!
門鈴聲突然響起,紀政平復下心情,起身打開了門。劉天來提了兩瓶茅臺,站在門外笑道:“剛遇到你家姑娘跟許書記家的姑娘有說有笑,看來老弟否極泰來,時來運轉了啊,虧我還拿了酒來找你解悶,哈哈。”
紀政的反應跟剛纔紀蘇看到許瑤時幾乎一樣,他實在沒想到劉天來這樣的人物會在這個敏感的時候上門,一時有些發愣和難以置信。劉天來臉上閃過尷尬之色,道:“是不是這兩個成語用的不對頭?MD,回去再教訓局裡那幫小兔崽子,還大學生呢,什麼水平!”
紀政的臉上滿是感激之色,緊緊握住劉天來的手,道:“劉局,你,你能來,真是讓兄弟感激不盡……”
“老弟你這裡又不是龍潭虎穴,我怕個錘子?”劉天來爽朗一笑,道:“走,咱哥倆一人一瓶,今晚不醉不歸!”
“好,請進,這邊請!”
紀蘇走到小區的大門外,看上去有些嬌弱的身子在寒風中更加的不堪一握,她停下腳步,歉然道:“我爸心情不好,說話有點過分,你別生氣……”
許瑤搖搖頭,拉着她的手,道:“我生什麼氣,安了!倒是你明天還是回去上課吧,畢竟快要考試了,缺課太多不好。”
紀蘇沉默不語,她何嘗不想回校園裡去,可爸爸這個樣子,媽媽又生病,她不放心,況且校園裡那些流言,她再如何豁達,也不能做到絲毫的不放在心上。
許瑤柔聲道:“紀蘇,大人的事就讓大人們去操心,我們管不了,也沒能力去管,但我們只要管好自己,至少不會讓他們再分心,你說對不對?”
聽着眼前女孩發自真誠的安慰,看着她那雙幾乎可以融化所有人的大眼睛,紀蘇突然覺得,也許只有許瑤這樣的女孩才能真正配得上溫諒,過了好一會,她低聲問道:“許瑤,我喜歡溫諒,你知道嗎?”
許瑤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知道啊,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紀蘇再一次陷入沉默,再開口時嗓子變得有些沙啞,道:“既然你知道,還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你不是也喜歡溫諒嗎?”
許瑤抓了抓腦袋,苦惱道:“這兩者沒有什麼必然聯繫的吧?我是喜歡溫諒,可我也很喜歡你啊,喜歡你就對你好,這不是很正常嗎?”
紀蘇曾經許多次想過,如果有一天,當她跟許瑤面對面談起這個話題時會引起怎樣的後果,她會不會怪自己恩將仇報,會不會罵自己不知羞恥,可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對不起……”
那天第一個衝過來將自己從地上抱起的是許瑤,今天第一個來安慰鼓勵她的依然是許瑤,她家世極好,卻很有修養,她活潑可愛,卻又威望服衆,她被女孩們視爲偶像,被男孩們視爲女神,她一直是青一中最受歡迎的女孩子,沒有之一。
可就是這樣一個本應該高高在上的女孩,本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盡情鄙視自己的女孩,卻用她那顆真誠善良,同她的容顏一樣美麗的心,讓藏有私心的自己無地自容!
許瑤終於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神態,眼光穿過紀蘇的身後,投射到遠處不知名的所在,末了長長的嘆了口氣,拉起紀蘇的手,輕聲道:“紀蘇,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喜歡他,是他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有你這樣優秀的女孩喜歡他,至少說明我看人的眼光還不差,對不對?”
“至於其他的,你更不用多想,溫諒只屬於他自己,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任何人,你有喜歡他的權利,我也有喜歡他的權利,可最後他會選擇誰,”許瑤微微苦笑,道:“我不知道,可能是你,可能是我,但可能你我都沒資格走進他的心……”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紀蘇,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紀蘇突然察覺到許瑤眼眸中深深藏着的悲涼,心頭一陣莫名的慌亂,雙手揮動着道:“不,你不會離開的,如果真的要走,也只能是我……”
她機械的重複了一遍,道:“對,是我!許瑤,我不會答應你任何事,你要做什麼,就自己去做,我不能取代你,也無法取代你。其實我一直明白,在溫諒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始終都是你,不曾有過改變!”
許瑤默然搖頭,清澈如水的雙眸瀰漫着刻骨銘心的痛,道:“你錯了,在那個傻小子的心裡,一直都裝着另一個人,我能感覺的到。他笑着,在想她,沉思着,在想她,就連發脾氣時,心裡面也藏着那個人……”
“他的心很大,可自始自終也只有那一個人而已,”許瑤的聲音慢慢低沉,清秀的臉龐劃過一道淡淡的傷痕,就如同將心上那一道複製過來一樣,道:“紀蘇,不瞞你說,我從來都是很有自信的人,我自信不會比他身邊的任何一個女孩子差,真要競爭的話,我誰也不怕……可面對這個人,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來歷,不知道她在青州還是在別處,甚至都不能確定她還在不在這個世上,我第一次明白有些人是你永遠無法戰勝,也永遠無法取代……”
“這些話我從來沒對別人講過,傻小子雖然是一個很好的聊天對象,但我明白,在他的眼中,我,你,還有小凝她們,都只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只要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就好。所以我就開心給他看,快樂給他看,讓他放心去做自己的大事,而不是擔心我是不是起牀晚了遲到,考試沒考好哭鼻子,或者跟爸爸吵架心裡鬱悶……其實我想要的,不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是這些瑣碎雜亂的生活,我想知道爲什麼他的眉心總有憂慮,爲什麼他的笑容總是不能舒展,爲什麼他的心緊緊的鎖着,讓我用盡全力,卻還是不能走進哪怕一寸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