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賓館因爲孔樸舟紀念館的落成,需要接待各方大員,於兩個月前由縣財政撥款進行了一次全面改造。一樓大廳採用景觀式的裝潢風格,落地窗,水晶燈,黑色花紋線的大理石,造型古樸的真絲地毯,打上燈光後顯得金碧輝煌,富貴逼人。從大廳往右邊下兩個臺階,拉開旋轉門後是一間可容納數十人的公共餐廳,桌椅嶄新發亮,各種不鏽鋼餐具乾淨整潔,要是兩個月前來過此地的人重新來過,恐怕會以爲走錯了地方。上了二樓,走廊上掛着字畫,昏黃的壁燈發散着溫馨的光,完全沒有老式招待所的那種破敗感覺。
九十年代縣級賓館還掛靠在縣委縣政府的名下,是有正式編制的事業單位,一般人沒有關係想進來當個服務員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在前臺接待的小姑娘正是楊縣長的表侄女,本就得了吩咐,又見先前這羣出手闊綽的公子哥竟然被溫諒一行給嗆跑了,頓時熱情到讓人厭煩的地步。小小年紀,臉上的假笑已經讓人不寒而慄,沒有一點清新可人的味道。
進了房間,溫諒好不容易纔把她打發走,許瑤一下子倒在沙發上,歪頭打量着溫諒,調侃道:“沒看出來,這小模樣倒是挺有吸引力的嘛,剛纔那位小姐姐看上你了。”
寧小凝不屑道:“是,也就能吸引一下小地方的村姑。說不定人家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整天臉上掛着壞笑的男人呢。”她對女服務員前倨後恭的態度看不慣,言談中就不留情面。
紀蘇眼中閃爍着促狹的笑意,她聰明過人,自然知道這時候要站在哪一邊,道:“小凝說的對,溫諒笑起來像極了格格巫,真是壞的要死。”說着還模仿幾聲格格巫的經典笑聲,立刻讓許瑤和寧小凝笑的肚子疼
興許是離開了青州的緣故,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從心理上擺脫了條條框框的束縛,幾個女孩子說話行事都大膽了不少,連紀蘇也能毫無避忌的開起了玩笑,跟往日裡判若兩人。
不過,似乎這個樣子更加可愛了幾分。
溫諒明智的選擇閉嘴,想跟三個女孩子吵架,最終結果必然是被逼瘋。他充耳不聞,揹着手四下查看着房間。這是間一室一廳的豪華小套房,自帶浴室,沙發電視酒櫃茶几等器物一應俱全,如果是溫諒一個人住,這個標準已然不低。可現在多了三個人,還是三個年輕貌美的女孩,事情就大條了。
溫諒拍拍手,道:“姑娘們,先下去吃飯吧。今天有人請客,大家放開了吃,別給政府省錢。”
寧小凝皺眉道:“我都忘了問你,這個楊縣長是什麼人?幹嗎幫你定房間?”
“這人叫楊定軍,是依山主管經濟的副縣長,我也只見過一次。我老爸以前下來調研,跟他有點交情。明天不是要去參觀礦泉水廠麼,沒有人引路,我們還能翻牆進去不成?”
溫諒知道要來依山,就讓溫懷明給楊定軍打了電話,理由不外乎課外實踐、素質拓展等老一套。要放在以前,楊定軍好歹也是大權在握的實職副處,頂多交待下面人一聲,哪裡會有心情親自安排這樣的小事。可今時不同往日,溫懷明眼看要飛黃騰達,雖然不知道許復延最終往哪裡安排,可先調升個正處是鐵板釘釘的事。這時候不處好關係,哪不是榆木腦袋,二百五一個?
許瑤根本不在乎這位縣長是正是副,寧小凝更是對一個小小的副縣長沒什麼興趣,就連紀蘇家裡平日裡往來的副處正處也有許多,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溫諒看着三個女孩子很不上道的擠在一起說笑,長嘆道:“要是楊定軍知道自己就這影響力,說不定羞愧的一頭碰死!”
話音未落,敲門聲響起,女服務員眼睛都快笑不見了,道:“楊縣長來了,請你們下去用餐。”
等服務員離開,紀蘇詫異道:“這位縣長倒來的及時。”
“不是及時,是時機。那個看上溫諒的小姐姐肯定在我們一上樓就跟領導彙報了,楊副縣長才能恰到好處的出現。可惜的是溫大爺的面子不夠,還得屈尊下去迎接一下,不然樓上就沒有包間雅座可以吃飯嗎?哈!”
許瑤從小耳濡目染,對這些官場人心的認知自然比紀蘇清楚。溫諒屈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笑道:“就你聰明!最主要是不知道我們許大小姐在,不然縣委縣政府不知道要跑來多少領導讓你喊叔叔伯伯呢。”
許瑤抱着頭呼痛,一想到可能被一羣大叔大伯的和藹親切所包圍,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大叫道:“我要回家,我要逃跑,我,我要熊貓……”
走下樓,就見到楊定軍坐在大廳一邊的沙發上。此人三十多歲,身材中等,樣貌平常,但兩道斜飛入鬢的濃眉很有不怒而威的氣勢,看見溫諒臉上浮上親切的微笑。等他走進幾步,才站起身來,大笑道:“好小子,一段時間沒見變得更精神了,不錯不錯。我聽溫主任說了,難得你小小年紀就對企業這麼感興趣,明天要是有時間的話,叔叔親自陪你走一趟。”
這種客套話當不得真,就算楊定軍真有這個心,也拉不下這個臉。溫諒忙推辭道:“楊叔叔您好,爸爸也讓我給您帶個好。這次給您添麻煩了,我也就是隨便逛逛,一個縣整天多少大事要忙,怎麼能再讓您費心?要是回去被我爸爸知道,這屁股還要不要了?”
楊定軍哈哈大笑,拍着溫諒肩膀道:“溫主任工作時脾氣特好,沒想到家教這麼嚴厲。放心吧,一切叔叔給你兜着,保管你屁股無恙。”
聽他說的有趣,許瑤三女齊齊笑了起來,一時覺得這位縣長並不怎麼擺譜,還不算太討人厭。
楊定軍早就注意到三個女孩,卻不好開口問,心裡還在嘀咕這溫家小子搞什麼鬼,說是參觀水廠,怎麼帶了三個這樣漂亮的小姑娘?這氣質模樣,整個依山別說找出三個來,就連一個也找不到。
溫諒在依山的謀劃必須藉助楊定軍這個人,況且許瑤的身份也是瞞不過的。要是事後湊巧被楊定軍從別的途徑得知,那反而不好。
見楊定軍目光掃向身後,忙轉身指着三人道:“這都是我在青一中的同學,這是許瑤,紀蘇,寧小凝,”他依次做了介紹,“她們知道我要去看礦泉水廠,都覺得很好奇,就一起留下來。”
楊定軍笑着點了點頭,剛要往餐廳走去,突然頓了一頓。
許瑤,這名字怎麼這麼熟悉?
一旦有了疑問,立刻發覺溫諒說許瑤時特意加重了語氣,介紹時也不說高中同學,而是青一中。青一中,許書記的女兒不正在青一中上學嗎?
許瑤,對,就是叫許瑤!
他裝作不經意的看了看許瑤,女孩一直安靜的站在一旁,沒有任何拘束和緊張,那種自若的氣質絕不是普通人家能培育出來,尤其是這樣一看眉宇間跟許復延有幾分相像。況且以許溫兩家如今的交情,這事也說的過去。怪不得溫懷明還特意打電話過來,原來正主是這位啊!
幾乎一瞬間,楊定軍的腦海就轉了這麼多圈,要不怎麼有句順口溜說:官場一分鐘,誰快誰就升。腦瓜子活泛的人,總歸是佔點便宜的。
楊定軍神色複雜的看了溫諒一眼,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腳下卻不着痕跡的拐了方向,笑道:“走,叔叔在二樓安排好了包間,來到依山就跟到家了一樣,想吃什麼儘管點。”
溫諒將楊定軍的舉動全看在眼裡,能在地方上混到這一步的無不是一等一的人精,心裡道:這位楊副縣長很有上進心,對許復延有研究……
不過溫諒另有打算,擋住了他,道:“楊叔叔,就在下面好了。我這人好熱鬧,下面亮堂,吃起飯來胃口也好,就是怕您這個月的工資要打水漂了。”
楊定軍愣了下,以他的眼下的職位,還遠遠沒有資格跟許復延拉上關係,就算知道許瑤的身份,也不過是存了伺候衙內的心思,要說能從中得到什麼顯而易見的好處,不過是笑話了。
但問題是,有許多不顯而易見的好處,就是在這樣的積累下,慢慢的變成資本,變成關係,變成助力。
所以他在躊躇,在樓下餐廳吃工作餐,有點怠慢了。
許瑤在外人面前從來不會駁了溫諒的面子,道:“大家都喜歡熱鬧,就在這裡好了,順着落地窗還能看看外面的風景。楊縣長,你們依山好美啊!”
楊定軍的聲音不由自主的親切起來:“叫我楊叔叔好了,這裡沒什麼縣長,讓人聽到了還以爲我跟幾個小朋友擺官架子呢,要不得哦!”
幾女哈哈大笑,對這位詼諧的楊縣長有了好感。
餐廳裡已經有不少人,衆人在靠路邊的窗戶邊坐下,點好菜,隨意的聊着天。溫諒透過窗戶看到史傑帶着七八個穿着聯防制服的人遠遠走來,眼中寒光一閃而逝。
他沒忘記,划船比賽前曾打了一個地頭蛇,以顧文遠的境界,不讓那個史傑過來搗下亂,他會把自己氣到吐血的。
所以溫諒纔要在樓下用餐,爲的就是讓這位依山縣的小紈絝方便尋找。
“楊叔,許瑤不能吃辣,勞煩您給服務員交待一聲。”
楊定軍爽朗道:“我親自去後廚監工,放心吧,一定會合口味。”
支走楊定軍,溫諒好整以暇的翹起二郎腿,摸摸臉低語道:“哥們是不是確實太壞了?”
許瑤眼睛一瞪:“誰說我不能吃辣?我最愛吃辣的!”
溫諒噓了一聲,看着史傑大搖大擺的推門進來,不等他跟服務員詢問,擡手打起了招呼:“史公子,這裡!”
三女這才發現在白鷗湖邊被溫諒揍了一頓的公安局長公子,紀蘇想起被弄溼的包包和破碎的點心,咬着下脣冷冷的注視着對方。許瑤和寧小凝同時冷哼一聲,寧小凝氣道:“沒完沒了啊,這人怎麼這樣討厭?”
溫諒輕笑道:“沒事,等下有人幫你們出氣。”
史傑走了過來,一腳踩在溫諒身邊的椅子上,囂張的說:“你奶奶的,還敢在縣裡落腳?我怎麼跟你說的,在依山老子整不死你!給我打!”
溫諒笑着擺了擺手,道:“先聽我說,這裡可是縣政府的招待所,你們這樣無法無天,小心史局長也救不了你!”
史傑身後唯一一個穿公安制服的胖子罵道:“招待所怎麼了?我們接羣衆舉報,你們一男三女形跡可疑,公安辦案,哪裡不能去?mb的少廢話,乖乖的跟我們走一趟,不然……哼!”
胖子從腰間摸出一副手銬,抖得嘩啦啦做響。餐廳裡亂糟糟的,僅有幾個客人注意到這邊,不時張頭探望,卻都不願過來招惹是非。
大蓋帽一身皮,九條命惹不起,這句話在依山就是真理!
女服務員見溫諒熱情的叫史傑過去,還以爲兩人是好朋友,剛一扭頭就看到胖子掏出了手銬,嚇得魂飛魄散,撒腿往後面跑去。
“走一趟?請問我們犯了什麼罪?”
許瑤很少接觸到基層跋扈的一面,自己幾人明顯的學生模樣,這個人竟然不分青紅皁白就要抓人,簡直無法無天。
胖子本來只是拍史傑馬屁,幫他過來嚇唬嚇唬人,並沒太注意桌上女孩的樣貌。此時一看之下,一個賽一個的嬌美,雖然還小,卻已經能勾心動魄。這樣的貨色有幾個是正經人,極其**的笑道:“小妹妹,有些罪說出來不好聽。等跟哥哥回去,再慢慢告訴你,嘿嘿!”
溫諒也沒想到這幫貨如此齷齪,對小孩子也能口不擇言,一眼瞅到楊定軍急衝衝的身影,站起身笑道:“什麼罪不好說,我們年紀小都不懂,還請同志明示!”
史傑不願在賓館裡大動干戈,伸手去揪溫諒的衣領,道:“廢什麼話,全抓起走。看你們就不是好東西,說不定是賣……”
後面的字還沒出口,就聽到身後傳來楊定軍壓抑着怒火的冰冷喝斥:“史傑,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