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國務院正式下文,蘇海量化改革的左右之爭浮出水面,引起了國內外的高度關注,不時有經濟學家公開指責某些人對改革的阻礙是對人民的犯罪,是計劃經濟思維下的歷史倒退。 首發有觀點就會有爭論,立刻有不同陣營的專家學者就此觀點逐一反駁,雙方隔空叫陣,罵成一團,也讓朱久思的蘇海之行未預先熱。
一月七日,朱久思乘機抵達蘇海,來自全國各地的主流媒體已經齊聚吳洲機場恭候他的蒞臨,長槍短炮如山如林,全都虎視眈眈準備爭搶第一手的新聞素材,場面曾一度失控。爲了不至於引起混亂,朱久思沒有按照事先安排接受媒體採訪,而是從專用通道直接駛離機場。蘇海方面由省委宣傳部的官員出面,安撫媒體情緒,說一旦調查取得進展,將召開記者招待會,同大家吹風通氣云云。
不過要想如此簡單的糊弄記者,實在太小瞧這幫無冕之王的威力。中央電視臺、新華社、人民日報等這樣的國字號媒體自不待言,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許多便利和特權,搶先一步通過層層渠道進行了許多相關報道,從多個方面辯證了朱久思蘇海之行的任務、意圖和前景。而其他地方性媒體也早習慣了你吃肉我喝湯的差別待遇,不等不靠,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以南周爲表率,開始了農村包圍城市的採訪策略,大批記者下到基層走訪,挖掘出了以往從不曾面對世人的深度報道。
這些報道參差不齊,有讚揚有批評,有肯定有疑問,有公正有污衊,整體來說讚揚多於批評,肯定大於疑問,公正超過污衊。不過宣傳部的同志還是坐不住了,請示朱久思要不要找部分媒體談話。朱久思畢竟身居高位,目光深遠,大手一揮,毫不在意的道:“談什麼談?要讓人說話,要讓人說真話,真理越辯越明,堵了別人的嘴,豈不是說我們沒有底氣,心虛?要是連我們也失去了信心,還談什麼改革大計,趁早打道回府了事……”
話雖如此,面對愈演愈烈的輿論風聲,朱久思還是決定儘早結束髮生在蘇海的這場爭論,經過一夜密談,接受了衛棲文的安排部署,翌日一早帶領調查組成員前往吳江縣實地考察。吳江縣委書記付民之在縣委大會議室向調查組彙報了吳江國企改革的經驗教訓,重點闡述了爲促進當地茶業結構性調整所做的努力,彙報的中心思想只有一個,不改革,國企必死;不改革,財政必亡!
會後,朱久思在省委書記衛棲文、吳洲市委書記柳光等省市領導的陪同下去了吳江碧螺春茶葉有限公司,早接到通知的安保卿、葉智偉、範博等在公司樓下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在參觀了公司陳列室的優質小葉種展覽後,朱久思又興致盎然的觀看了碧螺春茶藝表演,安保卿特地從大世界調來了王牌茶藝師度娘,身着吳江民族服飾的度娘清麗動人不可方物,爲衆人進行了一場兼具民俗民調和文化品味的精彩演出,引得朱久思對衛棲文感慨道:“現在許多人對改革懷有疑慮,說我們是碩鼠,侵吞國資而爲私用,將來是要做罪人的。可要是不改革那?單單吳江這一地來說,碧螺春這個品牌就要消散在我們手中,像茶藝這些深具民族特色的優良傳統也要隨着沒落。我看吶,那樣子想的人,才真正是國家的罪人!”
衛棲文頜首稱是,卻不經意的多看了度娘一眼。
之後由範博就公司的經營狀況,短期規劃和未來發展,以及如何同吳江本地有機結合,與政府、茶農實現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雙贏局面,做了一場熱情洋溢、鼓舞人心又充滿哲思的主題報告。這場報告由溫諒親自操刀,以他無可比擬的大局觀和宏大氣勢,配合範博在理論方面的紮實功力,由淺入深,層層迭進,從成立茶葉專業合作社延伸開去,在範博無可辯駁的口才演繹之下,完美的呈現了一副在改革浪潮下,政府、企業與民衆三者和諧,社會、環境和發展整體統一的壯闊畫面。
最後,範博用一句形象的比喻作爲結束語:“……正如同中央爲國企做好了改革的框架,地方又能主動劃出一大片的留白,然後交給優秀的企業家和億萬羣衆一起聯手作畫,我相信,我們企業的未來必然更加的美好,我們老百姓的生活也必將更加的幸福……”
當時溫諒以這兩句做結的時候,寧夕曾笑他爲了拍馬屁沒了節操,溫諒卻反問她現在如今當前目下,不改革,還有出路嗎?
寧夕沉默許久,搖了搖頭。
溫諒同樣沉默,國企走過幾十年歲月,到了90年代中期已經處在懸崖的最邊緣,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可問題在於,這種自上而下源自於體制內部的改革沒有前例可以依循,沒有經驗可以借鑑,更沒有哪個經濟學家可以擔保改革的後果會比維持現狀更完美。決策者們所能做的,無非是摸着石頭過河,走錯了路就拐回來再走,所以會有左右之爭,會有進退之議,所以會有十幾年後罵聲四起,會有所謂的新三座大山傾覆其上。
但千秋功過,不能歸罪一人,在當時的經濟背景下,陳隆起已經選擇了一條相對正確的路,可有人卻奢望他選擇的是一條絕對正確的路。
可惜的是,世間沒有絕對!
更可惜的是,國改堅而不決,糧改決而不堅,無一例外在多年後重新走入另一個誤區,但歷史沒有如果,不能因爲多年後的果來駁斥多年前的因,那不是科學,更不叫辯證。
範博話音剛落,朱久思已帶頭鼓起掌來,然後和衛棲文不知低聲說了什麼,臉上的笑容清晰可見。付民之坐在會議室的最邊上,一直偷瞄着領導的臉色,目睹這一幕心裡一顆石頭終於落地,摸着肥嘟嘟的肚皮笑了起來,腦海裡不知怎的也浮現出剛纔做表演的度孃的樣貌,盤算着是不是結束後問問安保卿從哪找來的美女,還真是挺有味道。
“民之,中午用餐怎麼安排的?”
付民之從淫思中驚醒過來,一看是書記柳光特地走到他身邊問詢,忙站了起來壓低嗓音,道:“吳江這邊沒什麼像樣的酒店,我讓人在吳洲大酒店安排好了,等下請領導們過去用餐。”
柳光皺了下眉頭,訓斥道:“糊塗!下午還要去西亭鎮,吃頓飯讓領導來回跑成什麼樣子!”
付民之張大了嘴巴,沒安排去西亭的行程啊,不是來公司參觀後就回市裡嗎?其實就是吳洲大酒店也不過是爲了以防萬一,根據市裡的統一部署,也輪不到他吳江縣來安排就餐問題。
柳光此時可不管這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扭頭看了看還在同衛棲文說話的朱久思,拉着付民之到了會議室外,道:“看朱總的樣子,很可能臨時改變行程去西亭鎮實地調研合作社的事,你立刻讓人安排一個乾淨整潔的小店,要有咱們吳江的特色,味道要好,對了,平時什麼價今天還是什麼價錢,不要拔高,也不要降低……”
話音未落,跟着衛棲文下來的省委副秘書長鄧青華走了出來,對柳光招了招手,道:“柳書記,衛書記叫你呢,怎麼跑到這來了?”
柳光答應一聲,對付民之低聲道:“快去!”然後和鄧青華聯袂進屋。看見柳光回來,衛棲文笑道:“時間不早了,要不先找地方吃飯,然後再請同志們繼續跟領導彙報工作?”
朱久思爽朗一笑,道:“到了你的地頭,自然要聽你的!吃飽了肚子纔有力氣幹活嘛,我這個人向來是到點開飯,不提倡那些廢寢忘食的工作方法噢。”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衛棲文一邊陪着笑,一邊對柳光招了招手。柳光忙快步走過去,彎下身子,小心翼翼的道:“衛書記,午飯都安排好了,要不要現在過去?”
說這話的時候,柳光氣定神閒,彷彿剛纔外面的一幕沒有發生一樣,不知是國內的官員們太擅長於演戲,還是太擅長於相信下屬的辦事能力。
不等衛棲文說話,朱久思已經站了起來,道:“走,今天我請客,請大家嚐嚐吳江的美味。”
付民之在外面有些慌了手腳,這麼冷的天,竟然額頭上有了汗珠。不過也不能怪他無用,以前從沒接待過這麼高級別的領導,不知道朱久思的脾性和偏好,偏偏又突然改了行程,柳光的指示又太過,一時大腦空白,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作爲縣委辦的副主任,又是少有的拿得出手的美人,姚裳一直陪同在外,見付民之幾乎要滿頭大汗,心裡頭的快意自不用提。可又不能因爲他的無能,害了衛棲文,或者說那個人的大計,道:“付書記,吳江最出名的是太湖船宴,要不我現在去聯繫?”
付民之聽着會議室裡已經響起了桌椅摩擦地面的聲音,彷彿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連聲道:“快,快,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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