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紀政對這個一言不發衝進來拉走女兒的男孩印象深刻,他踹門而入時壓抑的怒火,護着紀蘇離開時堅實的背影,讓紀政在那一瞬間,有種從此失去女兒的錯覺。
他了解紀蘇,從小到大,紀蘇乖巧懂事,聰慧伶俐,性格溫和又開朗大度,只要稍後用心溝通,讓她知道自己有萬不得已的苦衷,就會慢慢得到她的原諒,甚至讓她答應顧文遠的要求也不是什麼難事。出去以後縱然恢復不到以前的關係,但總比形同陌路好的多了。
可沒等有機會解釋,紀蘇就被眼前這個少年帶走,看着女兒如同找到依靠般緊緊依偎在他身旁,紀政就有股莫名的惆悵,不知不覺中,那個給她擋風遮雨的男人已經變成了別人,而一直以來呵護她成長的自己卻做了一件最傷害她的事。
世間事總是這樣的充滿諷刺!
溫諒走到桌子後,在左雨溪旁邊坐下,盯着對面紀政那張正義凜然的國字臉,微笑道:“紀廠長,我想我們的來意,剛纔左姐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有什麼疑問,現在都可以問,我儘量給你滿意的答案!”
紀政沉默片刻,道:“左局長,我想咱們之間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如果您所說的合作,連這種年紀的小孩子也能參與進來,我的選擇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先別急着下結論,”溫諒保持臉上的笑容不變,“紀廠長博纔多學,豈不知從古到今,有多少少年做了多少大事?做生意講究貨比三家,既然要賣,不如賣一個好價錢!”
左雨溪從桌子下探過手去,在溫諒的大腿上推了一下。兩人認識雖然不久,但這個十六歲的少年一直以來給左雨溪的印象是遇事不驚,逢危不亂,精通世故人心,真的很少見到他出言如此不遜。左雨溪怕他被紀蘇的事情衝昏了頭腦,一怒下說出這樣不客氣的話,不僅於事無補,一旦紀政惱羞成怒,反而壞事。
溫諒面不改色的抓住她的小手,在手心劃了個“=”,也不放開,就這樣反手握住按在大腿上面,等着紀政的回答。左雨溪用力抽了幾下沒有掙脫,怕被紀政發現,只好任由溫諒這般放肆,青絲遮掩下的耳後,卻悄悄的升起了一抹羞紅。
“他的話就是我的話,紀廠長,莫非你認爲我半夜三更費這麼大的心力,是爲了來給你說幾句閒話?”左雨溪絕美的面容上帶着清冷,誰能想到,就在人前在桌下,她那雙柔軟光滑的小手被一個男孩壓在自己的大腿上任意揉搓?
“你說的不錯,王冕、甘羅、王勃、李賀、晏殊,無不少年得意,成一時之選,方纔的話是我失言。”紀政被一個小孩子這樣當面指着鼻子大罵,非但不怒,卻因爲左雨溪無比堅定的語氣,似乎對溫諒有了幾分興趣,“既然是做買賣,就得看大家的誠意。我開誠佈公的說,穆澤臣昨夜已經談好了價碼,不僅我無罪開釋保留公職,青化廠倒了後還能跳到工委去做個調研員,過度個一兩年,就可以去計委或其他單位做一個實權副職,而我唯一要付出的代價你們已經知道了,無論怎麼看,這筆買賣都十分划算,我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你們呢,卻不知你們又能給出什麼樣的條件來說服我?”
聽了紀政的報價,左雨溪微皺下眉,穆澤臣在這個時候插手進來,無疑給溫諒的整個謀劃增加了許多變數。青州如今許、周勢均力敵,雙方以青化廠爲切入點,在各個領域、各個層面展開了全面的爭鬥,以顧時同的能量,無論他加入到哪方都會對另一方形成壓倒性的優勢。那種局面,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而顧時同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在局勢明朗之前,整個人呆在關山不見蹤跡,也嚴令穆澤臣注意分寸,兩邊都不支持但也絕不得罪,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將這一陣應付過去,這也是齊舒被留在青州坐鎮的主要原因。
能做到這一點,並不是說顧時同的勢力已經大到可以在青州騎牆卻不怕凍死的地步,主要是明華集團如今的主要業務集中在關山,青州這邊雖然重要,但已經同困在局中的那些可憐人不同,它跳出去了。無論誰真正控制了青州的局勢,都不會腦袋短路去找顧時同算之前的舊賬,要知道這是什麼年代,官員們要想出政績,最不願意得罪的就是腰纏十萬貫,想去哪就去哪的財神爺!真要逼急了他,全國各地想引進投資的地方多了去了,到那時人家一邊收稅數鈔票,還得捎帶着罵青州這邊的官員們S.B。
但此時穆澤臣突然出現,不能不讓左雨溪心生警惕,官場無小事,尤其這種敏感時刻,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一連串不可預測的嚴重後果。如果這是某種信號,代表着顧時同終於放棄中立跟周遠庭聯手,那左雨溪要做的,就是立刻放棄報仇的念頭,拋開青州的一切去靈陽投奔左敬,等以後再慢慢尋找機會報仇。
可眼看溫諒一步步營造的大好局面就要成功,報仇雪恨指日可待,無論如何也不能功虧一簣!
左雨溪眼中閃過狠色,正要張口開出更大的價碼,溫諒突然大笑道:“不錯不錯,穆澤臣果然有眼光,把我想說的話搶先說了。這樣吧,我的價錢呢跟他差不多,就是先做一個大廠的廠長,三年後到計委當一名副主任,以後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看着溫諒一副認真的樣子,紀政既覺得詭異又想仰天大笑,是這個時代已經變了,還是自己對這個世間的認知出現了錯誤?什麼時候,連一個半大孩子都能像一方諸侯那樣指點江山,用彷彿恩賞的語氣在地圖上隨手畫一個圈:喏,這片地給你了……
左雨溪也感到吃驚,按這樣的條件怎麼可能打動已經決心投靠顧家的紀政?就算自己來選,等同條件下,也會優先選擇看上去家大業大的顧時同!這就是信息不對稱造成的誤判,左雨溪猜不到紀政的底牌,猜不透穆澤臣的用意,她根本不信這一切都是因爲顧文遠想得到紀蘇,哪怕她是一個女人,可也知道對他們這種人來說,女人只是一個笑話!
身子僵硬,手心出汗,繃直的手指更是出賣了她的緊張,溫諒在她手背上輕輕的撫摸兩下,示意她放心,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紀政已經決定結束這場談話,用玩笑的語氣說:“哦,這個條件聽起來不錯,不過既然跟穆澤臣差不多,我幹嗎要選擇你呢?”
溫諒靜靜的看着他,一字字的說:“因爲你撒謊!”
觀其言、察其行而知其志,溫諒兩世爲人,知道了太多別人不知道的前因後果,只這短短的一會接觸,就能肯定眼前這個人,是一個有野心、有抱負卻苦於沒有機會的梟雄!
梟雄者,蟄伏九地之下,隱忍以待時,一旦抓住機會必將動於九天之上,大殺四方。
重生以來,溫諒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物,但像紀政這樣身陷絕地卻鎮定如若,賣女求榮仍不動聲色的人卻不多,尤其是他的決斷,洞察大勢的眼光,對一瞬即逝的機會的把握,無不是上上之選。
爲什麼這樣說?因爲就在紀政決定跟溫諒認真交談,然後報價的那一剎那,他使詐了!
要不是兩世爲人,溫諒很可能被他騙過。前世裡紀政被顧文遠撈出來後,不僅丟掉了青化廠的職務,還被開除了公職,直到兩年後範恆安被調查,牽扯出青化廠的事,紀政纔再一次出現在大家面前,給了元大柱致命一擊,直接將他送進了監獄,也間接造成了範恆安的徹底覆滅和周遠庭的黯然離開。
也就是說,前世裡紀政得到的僅僅是自由之身,其他的所有都不在協議之內。這也可以理解,以元大柱的性格,就算在顧家的壓力下放過紀政,也不可能再讓他回到青化廠,做一顆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
但話說回來,前世裡很可能也沒有紀政逼着女兒委身顧文遠的這一幕,在那天的天台上,顧文遠只要答應撈紀政出來,然後委婉的表示愛意,並暗示這樣做都是爲了她,以紀蘇當時的狀態,無論被感動也好,還是別無選擇也好,都只能接受顧文遠的條件。
要不是溫諒的緣故,紀蘇也許根本不會經歷今晚這場撕心裂肺的痛苦,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將紀政拉到自己的陣營來,避免兩父女間的悲劇真正上演。
“你撒謊!”
溫諒猛的站起身,雙手按在桌子上身體前傾,盯着紀政的眼睛保持絕對的威壓:“除了撈你出去,穆澤臣根本不可能給你任何保證!”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既然能賣了第一家,他就不會在乎能賣幾家。當拋開禮義廉恥之後,唯一能左右他選擇的,只有利益。而在充滿利益糾結的談判中,最重要的就是雙方的底牌,溫諒的底牌紀政一無所知,而紀政的一切都在溫諒的掌握之中,這場交鋒,勝負早已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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