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丁枚正跟溫懷明在客廳裡嘮叨,兒子回來也懶得問一句。溫諒很有被無視的自覺,跑到廚房找了點東西墊墊肚子,坐到一旁聽父母說話。
“要我說,李勝利就不是個男人,老婆跑了怎麼了,越是這樣越是要活出個樣子來,讓那對狗男女好好看看。整天就知道喝酒喝酒,喝死拉倒!”丁枚一臉的懊惱,那股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讓溫諒想起以前考試不好被狂揍的往事。
溫懷明看着青州日報,漫不經心的說:“人各有命,那是沒法子的事。勝利自己看不住老婆,也怪不了別人,我怎麼說,趙亞青那樣的女人,李勝利根本就不應該娶。”
丁枚不知想起什麼來,眼睛變的紅紅的,伸手擦了擦眼角:“就是可憐暖暖這孩子,多伶俐的小女孩啊,現在……”
溫懷明嘆了一口氣,“明天你送二百塊過去,這事咱們也有責任,總不能看着人活活餓死。”
“嗯,”丁枚點點頭,想起那個正在深圳快活的美豔女人,恨在心頭:“真是我瞎了眼,把她當成好姐妹,還幫她做媒介紹給李勝利。早知道有今日……”
溫諒聽了七七八八,想起是怎麼回事了。趙亞青這個女人,可以說是前世裡溫諒喜歡上的第一個女人,一般性格懦弱且有點宅的小男孩,性意識初次覺醒的時候,往往會喜歡容貌秀麗、體態妖豔的少婦熟女。趙亞青有農機廠廠花的美譽,身材樣貌都是一等一的誘人,尤其是胸部堅挺,臀線渾圓,小腰卻盈盈一握,走起路來弱柳扶風,搖擺多姿,農機廠不知有多少男人瞧着她的背影大吞口水。丁枚跟趙亞青同一批進廠,一個做出納,一個做會計,同進同出很快成了好姐妹。
趙亞青父母都是郊區的農民,在青州沒什麼朋友,職工食堂伙食不好,常常來溫諒家裡蹭飯,年少的小宅男很快就被這位漂亮到極致的阿姨俘獲,第一次遺精的那個夜裡,壓在身下的那個女人依稀就是趙亞青的模樣。
李勝利是第三車間的技術員,爲人敦厚老實,不喝酒不抽菸,長相英俊卻從不跟廠裡的女職工調笑,是農機廠有名的正人君子,經過丁枚介紹牽線,跟趙亞青最終走到了一起,成爲一時美談。
但可惜的是,愛情終究只是一張中了大獎的彩票,過了領獎期連廢紙都不如,還會讓你痛悔莫及。
1993年,廠裡曾經的二流子曾五成從南邊回來,穿着體面,出手豪放,雖然長的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噁心猥瑣,可人家已經是傳說中的大款了,廠里人成羣結隊的去曾家串門,回來都只有一句話:曾五成這流氓現在成款爺了,這世道真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啊。
說起曾五成有今日,還是拜趙亞青所賜。曾五成雖然是農機廠子弟,但不學無術,初中畢業就在街上胡混,也時常在廠裡調戲女青年,可他在外面認識青皮,大家都是居家過日子的人,吃了虧也就認了。曾五成一見到趙亞青,就驚爲天人,幾次求愛被趙亞青嚴詞拒絕,這傢伙賊心不死,一天夜裡趁趙亞青獨自一人從溫諒家回廠時意圖強姦,正好被路過的李勝利碰見救下。
事後,曾五成多次揚言要找李勝利麻煩,還是丁枚託溫懷明出面請派出所的朋友整治他幾次,曾五成才消停下來,但也在農機廠無容身之地,一咬牙去了南方。不成想短短几年功夫,這小子就衣錦還鄉了。
農機廠從90年代初就每況愈下,許多人都在另謀出路,李勝利也算有魄力的人,在92年的時候毅然辭去鐵飯碗,下海開了一家小飯館,他祖上是廚師出身,做菜方面有家傳秘法,本來應該不錯,可做生意實在要看人品,才一年功夫就把辛辛苦苦存下的積蓄賠了一乾二淨,廠里人都笑話他傻帽,有公家的鐵飯碗不端,這下好了,怕是連給媳婦買內褲的錢都沒有了。
種種狀況碰到一起,93年曾五成一回來,僅僅三個月的功夫,趙亞青就拋棄了結婚九年的丈夫和九歲的女兒,跟着這個曾經想強姦他的前流氓、現大款去了深圳。
愛情,在現實面前,變成了一個笑話。
回想起這一切,溫諒輕嘆了口氣。前世裡他無數次的怨恨過趙亞青,只覺天下的壞女人以此爲罪,可經過兩世爲人,想法自然會有些改變,也許髒的不是這個女人,而是這個世界。
丁枚從自責恢復過來,才發現兒子斜靠在沙發上,眼睛直直的盯着窗外,黑黑的臉上帶着少年人不曾有的哀傷,心下突地一顫,坐到他身邊伸手輕撫着頭髮,低聲問:“溫諒,怎麼了,在學校不開心?”
溫懷明最見不得丁枚這個樣子,慈母多敗兒,重重的哼了一聲,起身去了臥室。丁枚懶的理他,拉着溫諒的手笑道:“好兒子,什麼事跟媽媽說,是不是沒零錢了,媽媽給你!”
“媽,你剛纔說李思青怎麼了?她不好麼?”李思青就是李勝利的女兒,以前叫李怡,小名暖暖,趙亞青走後,李勝利給她改了這個名字。
“唉,今天我去他家,李勝利還是酗酒,醉的跟頭豬一樣,家裡事什麼也不管。思青告訴我上學期的學費還沒交,眼看就開學升初中了,學校通知她如果還交不上錢,就不要來上學了……做孽啊,小姑娘才十一歲,穿的衣服還是七八歲的,上衣蓋不住肚臍,褲子連小腿都不到,黑黑瘦瘦的,小手上全是繭子。。。”
前世裡趙亞青走後,兩家的來往也就斷了,丁枚時常稍點錢過去,溫諒卻再不曾見過李家父女——他自己還處在悲慘的自我封閉中,哪裡有閒暇關注別人的死活。
溫諒依稀記得那個拉着自己衣角叫哥哥的可愛女孩,完美繼承父母優秀基因的李思青從小就是一個美人胚子,大眼睛,長睫毛,皮膚吹彈可破,長長的馬尾辮一甩一甩的,笑起來兩個淺淺的小酒窩,看起來如同一個小精靈。
卻沒想到,她現在過的這麼難!
“媽,能幫就幫他們一把,趙阿姨雖然走了,可思青畢竟沒有錯……”
“還用你說?可你爸不成器,我才這麼點工資,又能幫多久啊,唉。”
溫諒站起身,窗外已經暗了下來,幾縷月光順着牆壁爬進陽臺,在一邊的角落裡打出幾個斑駁月影。
天愈暗,月愈明。
重來一次,不就是要這世間的悲劇少一點,喜劇多一點,哀怒少一點,喜樂多一點?
沒關係,一切終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