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久不見了!”
溫諒在齊舒對面坐了下來,審視着她的容顏,曾經的長髮變成了齊耳的短髮,也不知是不是監獄裡面的規定,或是以此明志,與過去一刀兩斷。沒有了以往精緻妝容的臉蛋掛着柔柔的笑意,長長的眼睫毛向上翹着,成熟中帶了些許俏皮,但更多的卻是沁人心扉的嫺靜。
“如何,在裡面這段日子沒受什麼委屈吧?”
齊舒將垂下來的一縷髮絲攏到耳後,輕笑道:“挺好的,吃的準時,睡的安穩,平時參加點體力勞動,閒暇時讀讀書看看報,這樣的日子雖然平淡,卻無憂無慮,已經是我這些年來少有的自在了。”
“那就好,人人都說監獄是苦窯,磨人脾性,熬人棱角,剩下的只有死水般的暮氣沉沉,我一直還擔心來着,現在能看到你有這樣的心境,也是一件幸事。”
齊舒喚老闆送來了茶水,親手給溫諒倒了一杯,正色道:“這還要多謝溫少的照顧,要不然,恐怕就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齊舒不是傻瓜,真實的監獄當然不會是像她口中形容的那般彷彿世外桃源,要不是因爲溫諒發了話,劉天來親自對監獄領導做了交代,這一年的牢獄生涯,將會是比地獄更可怕一百倍的經歷。
溫諒接了茶,小抿了一口,道:“既然出來了,前塵往事就不必提了,說到底,你有這場災難,還是因爲我的緣故,大家就算扯平了。”
雖然齊舒是被溫諒送進去的不假,但那時各爲其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棋差一招也沒什麼好埋怨的。而且溫諒不僅沒有落井下石,反倒不計前嫌,蓄意照拂,這份人情她豈能不記在心裡?
齊舒笑道:“溫少說扯平就扯平了吧,只是我難免要佔你幾分便宜。”
溫諒本想開玩笑說被你這樣的美女佔點便宜,那是任何男人都夢寐以求的事,不過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以他的身份,加上齊舒自身的遭遇,說這樣的話顯得太過輕佻。
略一沉吟。溫諒開門見山,道:“齊舒,我今天來,爲的什麼,想必你也清楚。剛纔我看到穆總折羽而歸,知道今天未必是說話的好時機,但時間不等人,我過幾天還有要事需要出趟遠門,回來再找你只怕不是那麼容易。所以只能厚顏選在今日來跟你談一談。”他頓了頓,認真的道:“還是一年前我的那個提議,不知道你考慮的怎麼樣?”
齊舒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溫少。按說我這樣的人,能得你親來邀請,不該不識擡舉,但你麾下人才濟濟。有我沒我,實在沒有什麼區別。說句心裡話,我現在只想安安靜靜的找個地方。平平淡淡的過此殘生也就是了,真的不想再像以前那樣遊走在各式各樣的男人中間,以色相侍人……”
溫諒搖搖頭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也無需擔心別的,我跟顧時同最大的不同,就是從來不逼迫手下的人做他們不願意做的事。我是看重你的能力不假,但這份看重跟你那些所謂的交際手段無關。齊舒,你是聰明人,應該懂得一個道理,這個世上從來沒有真正的自由自在,穆澤臣今天碰了釘子,還會有明天,明天碰了釘子,還會有後天,你能躲到幾時?退一步說,穆澤臣不願意逼你,可顧時同是怎樣的人,你不會不知,我想他已經深切感覺到失去你的這一年,明華遭遇了多少阻力,也明白對明華對他而言,你有多麼重要,所以只要你在青州待上一日,他都不會死心。”
“原來剛纔在監獄門外,你都看到了啊。”齊舒低垂着頭,雙手捧着水杯,看着自己映在水裡的倒影,道:“我心已死,他再不死心,又有何用?”
溫諒嘆了口氣,道:“不死心,總歸壞你的清淨,既然清淨不得,何不出來真正做點有意義的事呢?”
“什麼纔是有意義的事?”齊舒笑道:“溫少你打打殺殺的日子,怕是不比顧時同少吧?”
溫諒也是一笑,道:“世俗中人,爲名利爭鬥,誰也不能免俗,但爭鬥之外,還有不爭鬥的事,比如‘關愛女孩’基金會,不知你聽過沒有?”
齊舒搖搖頭,溫諒成立這個基金會,還是當初整垮顧文遠之後,敲詐顧時同了五百萬作爲原始資金成立的,後來陸續追加了不少的投資,現在又聯合依山水推行了“一分錢”計劃,逐漸有了一定的規模。不過成立時齊舒已經入獄,在監獄裡雖說能讀書看報,但畢竟消息來源有限,對此一無所知。
“這個基金會呢,由青河注資成立,掛靠在青少年發展基金會名下,專門幫助山區和農村等貧困地區的失學、喪親、特困等家庭的小女孩改善人生際遇……”
這年頭連希望工程都是剛剛起步沒多少年,更別說私人慈善基金,基本處於空白狀態,齊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道:“這是好事啊,可我能做什麼?捐錢嗎?我錢不多,最多隻能捐二十萬了。”
“呃,不是募捐的事……”溫諒有點頭疼,道:“簡單點說吧,我想聘請你出任基金會的總經理,就是我管出錢,你管花錢,共同把基金會發展壯大,從而讓更多陷於困境的小女孩受益……”
齊舒徹底呆掉了,以她的聰明過人,想了許多種溫諒可能會說服她的法子,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拉她去做慈善。
做慈善,幫助人?
我難道看起來很像一個好人嗎?
齊舒很想問問溫諒這個問題,但不知怎麼,聽到這個提議的時候,她早已塵封的心卻有了瞬間的波動,彷彿陰雲密佈的天空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讓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看到了頭頂那一抹細微卻越來越明亮的光。
“齊舒,還記得你曾跟我說過,你很羨慕御香苑的那個小女孩,羨慕她在跪下的時候有人拉了她一把。”溫諒柔聲道:“現在我把機會給你,讓你能夠同樣去拉更多身處困境的女孩們一把,讓她們不用重複你深惡痛絕的那種人生。而打理基金會的事務,既不用再牽扯進這個充滿勾心鬥角的骯髒世界裡,也不用害怕幫我對付顧時同,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
齊舒是純粹意義上的好人嗎?
不是!
可她也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壞人,經過了背叛和苦難,識盡了狡詐與人心,可以說已經接近返璞歸真,心如止水,淡然處世,再不會輕易的被各種誘惑所動搖,卻又擁有應付各種複雜局面的能力和手段,這樣一個人,正是慈善基金會最佳的掌舵人選!
“我,我可以嗎?”
齊舒露出迷茫的神色,在獄中她不是沒有想過出來做點什麼,可以守着香積廚掙點安穩錢,一日復一日的坐等年華老去,也可以賣了香積廚,拿着這些年攢下的錢遠走高飛,找一個再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定居下來,說不定夠幸運的話能遇到合適的人成家生子,像大多數普通人一樣生活。
但她這樣的人,從不敢對未來有絲毫的奢望,連背靠莊少玄的蒲公英說倒就倒了,連累的貓娘也不得不倉皇逃亡,到現在還下落不知,她又如何敢奢望未來?
齊舒住在獄中,香積廚的張起雲每週都要過來看望,一來要給監獄裡存上足夠的錢做開支,二來要彙報下店裡的事,三來就是說一點市裡的新聞,別的張起雲也不知道,不過蒲公英倒臺,貓娘失蹤這麼大的事,他還是能聽到一點風聲的。
溫諒給常成打了電話,道:“讓謝言進來。”
車門打開,一直待在車上的謝言跳下了車,走進飯店看到溫諒對她招手,忙走了過來。
溫諒指着謝言,對齊舒笑道:“還認得嗎?”
齊舒擡起頭,訝然道:“是她?”
“正是她!”溫諒點點頭,道:“她叫謝言,現在是江東大學經濟系的大學生,學習成績優異,更難能可貴的是思維活躍,動手能力很強,可不是那些名不副實的書呆子,在學校裡也稱得上風雲人物。”
齊舒的眼眸裡迸射出異彩,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卑微的不值一提的女服務員,竟然會有這樣的一天?如果真的能像溫諒所言,通過關愛女孩基金會,給所有曾像她,像謝言一樣的女孩子一個選擇命運、改變命運的機會,這樣的工作,一定比任何事情都有意義!
溫諒抓住機會給與了最後一擊,用灰太狼拐騙美羊羊的語氣道:“要是你肯來基金會的話,我想讓謝言跟着你學習,畢竟在學校學的再多,也不如在社會上歷練一下,讓她跟着你,我放心。”
謝言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也明白能讓溫諒一大早從青州趕到這裡特意等待的人,一定對他十分的重要,所以乖巧的道:“以後還請姐姐多多照顧,要是我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儘管批評我好了。”
看着謝言純淨的眼神,齊舒覺得自己再沒有拒絕的理由,苦笑道:“溫少,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