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楊玄一,在古廚一道上已經超過了自家那位和他同樣擅長廚道的族叔,不過雖然如此,他卻很羨慕族叔。
畢竟對方和他不一樣,只在古廚一道上有着天賦,因此沒人逼着族叔去學醫道,族叔可以逍遙自在的鑽研古廚,而他楊玄一卻要偷偷摸摸。
當然,這些不是楊玄一此刻想要感歎的。
楊玄一記得幾年前最後一次和程方二切磋廚技的時候,對方和自己的本事相當。
後來聽說程方二閉關研究,在他拿手的菜色仙龍上烹出了新的境界,楊玄一一直很想看看,程方二的仙龍到底精進到什麼程度。
不過很可惜,此後的日子,他再沒有見到過這個老頭。
直到今天遇見,機會就又來了,楊玄一自然不會放過。
而他這麼一說,程方二當然不會拒絕,於是立馬藉着興頭,轉而看向程宮。
程宮被老祖這麼一瞪,便立馬明白了老祖的意思,跟着忙道:“仙龍的食材一共兩份,都放在烹飪臺旁的食材保鮮箱裡,原本是我兄弟準備過幾天烹製所用,老祖既然過來了,我兄弟就想到老祖或許會用得上,就把這些食材搬來這裡,給老祖備用。”
像是這般伺候老祖,讓老祖事事都不用多想的活兒,程語兄弟向來做得都很周全。
眼下的程宮估摸着自己和大哥的結局,多半就是個死字,而且他們的膝蓋也都壞了,逃是不可能逃的。
若是不停的求情什麼的,搞不好還會讓老祖更加憤怒,提前一步弄死他們,所以程宮在這段時間之內,始終保持着沉默。
直到此刻,見老祖看了過來,不用老祖開口,程宮便能猜出老祖是想要問他仙龍食材的事,於是立馬抓住這一絲絲的機會,希望老祖能看在每一次回仙齋樓的日子,他們兄弟對老祖盡心儘力的份上,給他們一條活路。
心中這麼想着,程宮把食材放在哪兒告訴了程方二後,便沒有再去過多的討好,立馬繼續安靜的不再言語,忍着膝蓋傳來的痛苦,就這麼跪在那裡。
程宮心中清楚,這種時候老祖需要什麼他就提供什麼,多餘的話半句也不要說,這纔是當前最理智的選擇,也是唯一可能讓老祖饒了他們兄弟性命的最好的做法。
而這一次,程宮倒是真的賭對了,不過也只對了那麼一丟丟。
因爲程方二還真的被他這幾句話給打動了一波,回想起之前幾回來仙齋樓,程語和程宮兄弟的一切安排,確實如同他肚子裡的蛔蟲一般,他想要什麼,幾乎都不用提,對方就都給他準備好了。
這種默契程度,都有點古時候皇帝和大內總管之間的滋味了。
就好比剛纔,他只需要一個眼神,程宮便立馬知道了他的意思。
尤其像是仙龍這類頂級菜色的食材,如果不提前準備,臨時去找還真的不好弄。
現在剛想要,對方就能給出,這也讓程方二生出一種程語兄弟是自己得力助手的感覺。
可惜這種感覺,轉眼間便又消失了。
畢竟這倆兄弟欺騙和忽悠他程方二,已成事實。
一想到這一點,程方二的心中就又不爽起來。
心下還忍不住感歎說難怪當年的自己會想也不想的就信了程語和程宮,除了他們拿出的所謂的證明程品陷害他們的“鐵證”之外,這兄弟倆對他的一切做得都是那麼完美,讓他舒適的不得不把他們當成程家後代子孫中,最忠順於他,也最有能力的人。
只是現在想起來,這倆貨就如同古時候的寵臣一樣,這些寵臣總能讓皇帝感受到無盡的舒適,可背地裡怎麼想,誰特麼又知道。
生出了這樣的心緒,程方二也就不再理會程宮,當即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後大踏步的來到烹飪臺前,等江鳴州、楊玄一和程品一起過來後,程方二就衝着楊玄一和江鳴州做了個禮敬的抱拳,說道:“江大師,楊大師,獻醜了。”
跟着又轉頭像是叮囑自己的徒弟那樣,叮囑了程品一句:“看仔細了。”
話音剛落,程方二便開啓了程宮先前說的食材盒,精細的取出了仙龍的全部食材,按照一定的順序,擺在了烹飪臺上。
接着,程方二就開始了一頓眼花繚亂的操作。
這套操作,在場衆人除了陳虎和徐雷之外,其餘都能看出程方二這就算是開始了仙龍的烹製。
對於江鳴州來說,還是他頭一回看見一位暗體大師,用極其富有美感的動作製作一道菜餚。
早先楊玄一在他面前烹的一直都是香酥雞鎖骨,那些都是江鳴州非常熟悉的動作,雖然同樣悠揚,但因爲太過熟悉,也就沒有了新鮮感,自然體會不到什麼富有美感了。
而程方二的仙龍技法,玩起來和他的雞鎖骨完全不一樣,沒有了那種古樸的悠揚,多得是耀眼的技法,顯然比起當初江鳴州見過的劉師傅的技法要絢爛百倍都不止。
不過雖然炫麗,速度上卻依着程品的要求,放慢了不少。
江鳴州倒是能夠很輕鬆的看出程方二的每一個動作,並且根據自己在仙龍烹製上的經驗,迅速領悟了一丟丟他原先從未想到過運勁方式。
“聖手仙龍捲風雲,冰針火炙探乾坤……”江鳴州在這裡看得心曠神怡,楊玄一同樣也心曠神怡,於是這貨激動之下,忍不住根據程方二的此時正演出的技法,來了兩句詩。
至於程品,從老祖程方二讓他看仔細點開始,就已經激動得不行了,剛開始臉上還寫滿了那種苦盡甘來的興奮,隨着程方二的動作進行下去,這貨的精神已經完全被對方的技法所吸引了,甚至還時不時的擺動一下手臂,想要模擬一番。
然而程方二的動作雖然故意慢得讓他能夠看清,可真要模擬學習起來,卻遠不是想象的那麼容易,別說他的右臂傷了十幾年,就算如今還是完好,程品也覺着自己的發力根本跟不上老祖的節奏。
當然儘管如此,程品這個瘋了一樣的廚癡還是早已忘記了身周的一切,整個人的心神全都投入進了老祖程方二的動作當中,沉浸在仙龍秘法之內。
不過一旁的陳虎和徐雷卻都看不大明白了,徐雷身爲明體中後期的武道中人,好歹還有些眼力,陳虎則是完全不理解這位老祖各種奇怪的雕畫仙龍的運勁的方式。
有些地方他甚至感覺對方那麼做,會毀掉剛成型了四分之一的仙龍部位,可偏偏繼續看下去,老祖又出乎意料的峰迴路轉,讓已經塑形的部分變得更加精細。
衆人看得仔細時,或是驚訝或是疑惑,然而卻沒有人注意到,此刻的程語已經醒了過來,雖然膝蓋的疼痛讓他有些齜牙咧嘴,可他和他的那位兄弟程宮,卻同時被老祖程方二烹製仙龍的技法給徹底吸引住了。
單從他們二人的眼神上看,兩人此時的沉浸度,已然絲毫不弱於廚癡程品。
如此看啊看的,程語和程宮的面頰都少見的露出了那種缺氧似的紅潤,似乎整個心神早已不再自己的身上,完全飄入了老祖程方二烹製的那條仙龍之中。
除了他們之外,和他們同樣面色坨紅的,自然還有程品。
而剩下的四人,徐雷、陳虎都屬於看不明白系列,因此臉上除了驚訝,就沒有其他了。
江鳴州和楊玄一則屬於看得太懂系列,所以他們也沒有程品的那種沉浸度。
只是在一邊看一邊印證自己內心的一些烹飪技法,從而通過對比分析,想要把程方二的一些技法融入到自己的廚技當中。
原本江鳴州不認爲今日簡單的這麼看一波,就能有多大長進,畢竟他的古廚技藝全都是靠灌頂秒成的,領悟力應該不高才對。
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一看過後,還真是讓他看出了門道。
剛開始只是找到了一點自己烹製仙龍的不足之處,隨着程方二烹出的那條仙龍越發完整,江鳴州就發現了不少他和對方在仙龍這道菜色上的各種差距。
加上他擁有烹製B級香酥雞鎖骨的經驗,雖然兩道菜的烹製方法完全不一樣,但那種感覺是類似的,所以在發現了一系列差距後,他很快便找到了B級仙龍的特殊手法和靈氣運轉的核心所在。
如此多夢青年下意識的在心中把自己的仙龍和程方二的仙龍全面對比了一把,此時他的眼睛雖然還在盯着程方二,可心神之內已經開始舉一反三的模擬起程方二的技法,烹製B級仙龍了。
就這樣學啊模的,時間很快過了一個多小時,程方二的仙龍也只剩下點睛的那一筆了。
老人家體內的靈氣全都在點睛的瞬間,從毛孔中傾瀉而出,絲絲縷縷如同他早先施展【仙龍引】武技時那樣,繚繞四周。
更牛的是,這一波靈氣比早先更強,很快就覆蓋住了整個內室秘境。
無論是站得遠一些的陳虎,還是靠得近一些程品、江鳴州以及楊玄一,甚至更遠的跪在另一邊的程語和程宮兄弟,身體四圍都被老祖程方二的靈氣環繞起來。
起!
下一秒,程方二口中忽然爆喝了一聲0“起!”字,他手中的烹飪器具幾乎同時在仙龍眼上點了一下。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在場的所有人都似乎看見了那條仙龍騰空而起,仿如活了一般。
可當衆人定睛再看時,才發現剛纔的一切都只是錯覺,原來正是那點睛的一筆,讓整條仙龍瞬間變得栩栩如生,纔給人一種仙龍徹底活了過來的感覺。
如此視覺上的效果剛過,一縷跟着一縷的香氣就飄入了衆人的鼻中。
這種香氣一點也不濃郁,屬於淡雅到好像不存在的感覺。
然而讓大家難以理解的就是,偏偏就是這樣的淡,卻給人一種永遠鐫刻在心裡的滋味,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去品嚐這道仙龍,可又下意識生出一種這仙龍太過完美,實在不忍心吃掉他的想法。
“龍身鱗骨第八、第十二、第三十六刃,當以尺骨右側發力,帶動食指中段肌肉運轉……難怪我先前總也雕不出冰感!”便在此時,程宮第一個開口說話。
徐雷、陳虎以及楊玄一等人聽後,立馬轉頭看向了他,但見他一臉癡迷之態,全沒有了剛纔因爲疼痛和本身的戾氣而生出的那種快要崩潰的神情。
“沒錯,第九,第二十九,第七十二,以及第二根龍鬚,需要……”就在程宮說完後,程語也是露出一臉的恍然與癡迷的表情,連聲道:“我始終沒辦法找到仙龍火性,原來是這個原因。”
他的話音剛落,剛剛烹製完一道仙龍,準備詢問程品的老祖程方二也轉過頭來,臉上帶着一種像是驚喜又像是沉痛的複雜表情,隨後歎了口氣,用力搖了搖頭。
便在程方二歎氣的當口,似在思索的程品也扭過頭來,一臉激動的看着程語和程宮:“多謝兩位程兄的提示,我明白我的仙龍爲何總是差那麼一點了,如果再給我半年時間,我一定能烹製出一條真正的仙龍,雖然遠不如老祖的這條,但……”
程品似乎早就忘了被程家兄弟陷害的事情,方纔看老祖程方二烹製仙龍的完整過程,他已然清楚了自己繼承的仙龍秘法中缺失的那部分是什麼了。
只可惜看到最後,他始終還有那麼一丟丟的疑惑,直到剛纔聽見程語和程宮兩人的話,和自己的仙龍手法這麼一印證,頓時想了個通透。
這種通透感,對於他這樣的廚癡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也就忘了和那兩個混蛋還是仇人的過往,下意識的立馬出言感謝。
程語和程宮聽見了他的道謝,沒有開口,反而互相看了自己的兄弟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解脫和一種悔意。
他們以前也看過老祖烹製仙龍,然而從未有過今天這種深刻的感觸。
或許正是因爲膝蓋被廢了,兩人自知命不久矣,那種紛繁的野心以及對很多事物的貪婪,已經從內心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