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一昶露出一抹嘲諷,旋即掩去,撩開簾子,面上恰到好處的,迅速閃過一抹驚愕。
“我道是誰,原來是西岐太子,真是失敬。”
簾外,雲姜坐在馬上,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馬車前的燈籠光暈照在他側顏上,顯得有些陰沉。
視線落在孟一昶面上,孟一昶不動聲色:“太子若是需要,在下也可以幫幫太子,不過是幾滴藥水,只要是真金斷不會叫他蒙塵。”說完一笑,溫文有禮。
雲姜定定的看着他,孟一昶迎視,毫不畏懼,所謂天家威嚴,他早就見識過,可不是被嚇大的。
孟一昶明顯是意有所指,雲姜有一瞬的猶豫,難道這個傢伙知曉慕容鐟的兒子是自己的?
很快,他就自己否決了這個猜測,這件事情極爲隱蔽,除了他手下的心腹,就只有如非一個人知曉,他手中握着如非的命脈,如非就算是自己不怕死,也不會不顧及那個人,不可能將如此隱秘之事告知他人。
孟一昶不過是誤打誤撞而已,心念轉動只在瞬間,面上沒有顯露絲毫,他道:“孟神醫說笑了,本宮何須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本宮有事先走一步。告辭!”
“慢走,不送!”
雲姜看不出孟一昶的異常,只能暗道自己倒黴,好好的一齣戲,他算到了開頭,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不過,就算沒有這個程咬金,他也算漏了慕容鐟的態度。
依照慕容鐟對上官傾的喜愛程度,他應該直接拒絕驗血,而且憤怒不已,當然慕容錚好不容易得到的奚落慕容鐟的機會,怎麼會放棄?最終應該是慕容鐟被強迫驗血,然後被打入谷底...
再加上他事先準備好的,慕容鐟的兒子被皇上殺害的假象,之後這兩兄弟公然翻臉,一切應該天衣無縫的按照設想走,可惜策劃很完美,想象也很美好,現實卻是一敗塗地,他甚至還沒有開始出手,就宣告結束了,沒想到慕容鐟居然這麼淡定,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漏!
想起妹妹雲緋染打擊上官傾的那幾句話,他面色冷凝,他只當是緋染耍性子,胡說八道讓上官傾不喜,現在想來,他這妹妹也許是知道什麼的,只怪他大意了,太相信慕容鐟對上官傾的感情,試問能夠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得到,要說沒有感情,誰信!
“慕容鐟,天家無情,你還真是超出本宮的預料。”雲姜拉緊繮繩,漂亮的眉毛像是打了個結,一甩馬鞭,馬飛奔出去,身後的護衛疾行跟上。
馬車依舊不疾不徐的前行,車前掛着的燈籠微微晃動,車伕有一下沒一下的揮着馬鞭。
孟一昶依舊是半靠在車壁上,車簾卻依舊開着,街道安靜下來,他突然道:“白折了我一顆養榮丸,人家慕容鐟就不是那麼不理智的。”
車伕頭也沒回,先嘆了口氣:“我都這樣了你還能認出來?”
孟一昶翻了翻白眼:“你化成灰我都認得,浪費我多少藥材你不知道啊,我一聞就知道是你……我原本那車伕呢。”
“哦,他在夾層裡睡覺。”車伕卓不凡回頭衝他眨眨眼,憨厚老實的臉上就一雙眸子露出不相符合的精光。
孟一昶無語的聳聳肩,人沒死就好,給他當個車伕都遭這罪。
車伕嗚嗚兩聲:神醫,還是你心腸好,快放我出來。
“那個如非也進宮了。”沉默半響,孟一昶輕聲道。
卓不凡沒有回頭,悶悶的說了聲:“我知道,在宮門口看見他了。”
孟一昶一愣,旋即哼了一聲,有些不屑:“沒見過這麼上趕着當棋子的。”
卓不凡不說話了,如非,看來上次敲打的還不夠,他居然又去摻合龍騰皇室的事情了。
“雲姜估計要盯上我了。”
“盯上就盯上唄,反正你有很多臉,臉皮也厚,大不了扯去一層,還是比旁人厚,這次明目張膽的扯雲姜後腿,他不盯上你纔怪,我不管你,等離開龍騰我直接回我的藥谷,你別再煩我。”
卓不凡沒有接話,反而笑道:“雲姜準備的那個死嬰沒派上用場,要不因爲你,這個死孩子的血肯定能夠和慕容鐟的合在一起,賴到慕容鐟頭上還是容易的。他現在是沒有證據,這巧合他肯定不信……一場夢,咱們哥倆,一起入他的眼了。”
孟一昶揮下簾子,心情有些鬱郁,這些皇室子弟,滿肚子都是陰謀論,若說巧合,他們會信纔有鬼。“以後還有的麻煩,真是煩人!你反正也是要讓慕容錚、慕容鐟兩兄弟鬧起來,這次又巴巴的去阻止,真是……”
其實,不只是以後,現在也有麻煩,不過這句話卓不凡悶在肚子裡,還是讓神醫安靜一小會,若是讓他看見自己一時激動惹的麻煩……
他有些焦慮的道:“他們是要打起來,但是不是現在,也不能由雲姜挑起來,雲姜要是得手了,我就輸了,再說雲姜也挑不起來,他低估了慕容鐟,我們做的不過是讓雲姜更惱火而已。”
具體內情孟一昶是知曉的,他也就是這麼一抱怨,果然天家人的思維是旁人不能理解的,他很快就釋然了,閉着眼打盹。
這種安靜沒有持續多久,在孟一昶下車的時候,乍然想起他的車伕,從夾層將車伕拖出來的時候,他差點暴走。
馬車停在西城門一處宅院裡,卓不凡拴好了繮繩,正要進屋,身後傳來一聲暴喝:“卓不凡,你站住!這是什麼?”
卓不凡頓了頓,依舊淡定的往前走,其實他此時心中有點煩。
“人!”
話一落,好脾氣的孟一昶又怒了,他一邊默默的做心理建設:生氣傷肝傷脾傷神,不值得,一邊伸出腳踹了一下,語氣淡淡,神色淡淡,卻掩不住火氣:“人?我難道不知道這是人?”
卓不凡頭也沒回,僵直着身子往屋內走,屋裡的三個小丫頭趕緊迎上來,遞毛巾的遞毛巾,端水的斷水,倒茶的倒茶,無視主子今天不同的一張臉,能夠把孟神醫氣成這樣的,也只有她們主子有這本事。
卓不凡坐在椅子上,接過毛巾淨了手,又喝了一口熱茶,面上神色才稍稍緩了緩,只是深眸裡閃過一絲煩躁,很快隱去,見孟一昶氣呼呼的進來,他面上露出一抹嬉笑來,無所謂的道:“這兩隻一直跟着我,還不許我懲罰一下他們?”只是這老實的長相實在是有些違和,正端着餐盤進來的阿珠頓了頓,趕緊垂下頭,忽視眼前不和諧的臉,快手快腳的將宵夜和晚飯一起擺上,然後趕緊出去了。
孟一昶看着淡定拿筷子的卓不凡,眼角抽了抽,皇帝不急太監急,他急什麼,反正他又沒有主導什麼陰謀詭計,最多,他就是個從犯,現在替這個主犯着什麼急!
深呼吸兩口氣,他坐下來,看了看面前的菜色,心中滿意,面色也緩和了很多,兩人默默的吃了飯,他是吃宵夜,卓不凡吃晚飯,吃完了,喝了一盞茶,他瞥了眼卓不凡,見到他無意識的撫着茶盞,嘆了口氣:“你把這兩人抓回來幹什麼,現在是送回去還是解決了?”
說着看了看門口那黑漆漆的一團---幾乎看不清長相,被揍的鼻青臉腫的兩個男人。他不是太蠢,自然猜到了這兩人的身份,所以才惆悵。
卓不凡不吱聲,他想着事情怎麼會失控,他不是不理智的人,但是今天卻做了極爲不理智的事情,把青衣和藍羽揍了,半死不活的又帶了回來。
目光盯着前方,卻有些無神,孟一昶也不說話,兀自飲茶。
卓不凡靠在椅背上,大馬金刀的模樣,隱隱有些殺氣。
旋即苦笑,他這樣的人,也有慧極必傷的時候。箭已經離了弦,現在可由不得他。
突然他站起來,大步走到屋外,拎起那兩人甩在馬背上,解開了系在樹上的繮繩,一翻身瀟灑的落在馬背上,在夜空下衝屋內喊了聲:“我先出去一趟!”話落,一聲馬嘶,人已經出了院子。
孟一昶搖搖頭,盯着天青色細瓷茶盞中琥珀色的茶水出神,良久發出一聲嘆息,這個時候,已經不能反悔了。
卓不凡御馬前行,夜風吹來,他臉上繃得緊緊的,眸子裡閃過暗沉,夜已深沉,路上行人稀少,終於停在一個華麗的大宅後院。
他拉住馬繮,視線落在交疊的兩個人影上,抓起其中一人的後背,西岐侍衛的衣服質量倒是不錯,被他這麼粗暴的拉扯,也只是有些褶皺,沒有破損,往高牆裡一甩。
“啪”的一聲後,他又抓起第二隻,眼裡閃過一抹厭惡,“啪啪啪”往那人已經很腫的老高的臉上,又甩了三巴掌,血水都流了出來,他才一揚手,重物拖手,“嘭”的一聲,接着又是“咚”的一聲響,最後“嘶”的一聲細響,再怎麼結實的衣服,最終還是爛了。聽剛纔的聲音,恐怕破的口子還不小。
這隻可比上一隻更慘,被甩到牆頭,又從牆頭落在地上,生生被傷害了兩次,最後衣服被高牆上的琉璃檐角劃爛了。
像處理垃圾一樣,解決了眼前的麻煩,卓不凡調轉馬頭往後走了。
青衣和藍羽,這兩人算得上是雲姜的左右手,本來他沒打算真傷了他們,畢竟依雲姜的性子,若是傷了他的左右手,恐怕要不死不休。
還是那句話,現在他忙的很,不想和雲姜在龍騰鬥。
奈何他們苦苦糾纏,他兩人沒能將明鑲扣在雲姜身邊,明鑲選擇了慕容鐟,破壞了他的計劃,這不是讓他氣惱的主要原因。
着兩人有現在的下場,根源在青衣,他居然說卓不凡和夜煞不清不楚,一大竄的污言穢語,雖然主要是攻擊卓不凡,但是千不該萬不該,那個該死的青衣順道將夜煞扯進來,卓不凡這才一時怒氣衝衝,毫不留情的打了青衣,順手也解決了藍羽,當然只是揍了一頓,一點皮肉傷,然後點了穴,打暈了而已。
這麼多年,他難得的生氣,居然這次破了功,心中有些焦躁,馬兒在空曠的街上疾馳。
“夜煞最好採陽補陰之術,她說被你所傷,看你們剛纔那一番廝磨,想必她肯定找你報仇了,採你了吧?”
“傳聞三俗公子男女不忌,你和夜煞倒是絕配。”
“卓不凡,你倒是厲害,來者不拒,就那夜煞的煞氣都被你弄的消褪了不少,瞧剛纔你們含情脈脈的眼神……”
“卓不凡,夜煞是打不過你,但是你也由她還活着,你們要是沒有殲情……”
那青衣手腳受了傷,滿嘴亂噴,難聽之極,卻也蒙對了不少真相,但是卓不凡怎麼聽都不順耳,到最後只見青衣一張嘴開開合合,他惱了,下手也就重了,將這人胖揍了一頓,就是現在想來,都恨不得再將他拖出來打一頓。
藍羽表示很悲傷,他明明一句話也沒說,而且也極爲反感青衣說的話,夜煞不管怎麼說是他的師妹。
最終的結果就是兩人一起被揍暈了。
“小鑲兒自然是好的,就是不好,也不能被你們糟踐……”風吹散了他的低語,也減輕了他的煩悶,他向來不是顧忌名譽口舌之爭的人。
就算是偶爾一時衝動了,他也會將不好後果儘量扭轉,現在還不到他和雲姜直接對上的時候,必須找點什麼事情,分散下雲姜的注意力。
算算時辰,依照他們二人的功力,現在也快醒來了。
皇子皇孫可沒有乾淨的人,這次就讓慕容鈺幫他一把,慕容鈺背地裡做了這麼多,總要承擔點什麼。
果不其然,在卓不凡離開不久,被甩進高牆內的兩人一前一後醒來了。
不過不是他們自己醒來的,而是被冷水潑醒的。
對上慕容鈺陰鬱的臉,他們有一瞬間的茫然,這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