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一泓在清歌懷中安然睡去,那個笑容邪肆的男子,終究成了記憶裡的一點,煙消雲散,再不復見。
清歌惶恐,慘白了一張臉,緊緊擁着北堂一泓的屍體不肯放,只是還是抵不住懷裡的人,慢慢的冰冷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原本你只是個好端端的太子,你的人生美好的不像話,只是終究,是叫我給毀了。
清歌囈語,眼淚控制不住的砸下來,許久都不能回神。
清歌想着,若非自己是舒三小姐,若非自己先遇到了蒼佑,這一切,是不是都會被改寫?
宮外喊聲震天,想來是千羽城獲得了勝利,清歌腦子清醒了片刻,想起北堂一泓說的那些話。
孩子,翰林院。
清歌跌跌撞撞起身,從勤政大殿側面閃身,清歌記得清楚,勤政大殿邊上的小路,是直通舒貴妃的雲舒宮。蒼佑此次清理叛軍,是抱着救駕的名義而來,必然是不會禍亂到後宮裡去。
清歌從經過雲舒宮,發現雲舒宮的大門緊鎖着,裡面安靜的出奇,原本是想進去瞧瞧舒貴妃,轉念一想,還是一個騰身,就上了房頂。
接着宮亂的間隙,清歌躍身進了翰林院裴珏的府邸,裴珏和太子交好,清歌無從得知裴珏是不是參與了太子這次叛亂,只是北堂一泓的那一句孩子,倒是聽得清歌一個愣神。
麗妃的孩子,也就是北堂一泓的弟弟,只是那個孩子,爲何會被送到翰林院。
清歌熟門熟路,找到了上次尋到裴珏的涼亭,只是一路走過來,就見府上落葉遍地,似乎許久未曾灑掃的模樣,那原本頗有情調的涼亭,如今都是殘破不堪的白練懸掛在那裡,遠遠看去卻也是髒兮兮的。
繞着裴府走了一大圈,清歌纔在一處偏僻的小廂房邊上,聽見了嬰兒的啼哭聲,隨即傳來舒悅焦急的聲音:“夫君,怎麼辦,外面兵荒馬亂的,沒處找到奶吃,這孩子再餓着,怕是就要病了!”
情感如今聽着舒悅的聲音,總是分外的放心親切,好似真的看見了親人,之前自己所有的堅持,都有了依靠的理由。
裴珏半晌沒有說話,只是嗯嗯啊啊的哄着孩子,清歌猶豫一下,卻還是伸手推門進去了。
舒悅和裴珏聽見開門的聲音,受了驚嚇,登時就急得把孩子往身後藏,舒悅一回身,仔細一端詳,來人卻見是一身男裝的清歌,登時舒了口氣。
“你怎麼會尋到這裡來?”
清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裴珏懷中的孩子,許久才說:“太子歿了,臨行前交代我說麗妃娘娘的孩子在你這裡。”
裴珏聞言,如五雷轟頂,渾身力氣都被抽空,險些就把手裡的孩子丟掉了,恍若聽不見孩子大聲的啼哭,一下就癱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太子歿了……太子歿了……”
舒悅一把將孩子抱過來,送到清歌面前:“這孩子可憐,出生沒多久就沒了娘。如今宮裡四處追殺這個孩子,太子爺,不,北堂一泓不得法,叫給了我們,可惜裴府能力有限,如今只剩下我們倆了,這……”
清歌茫然,聽得不甚明白,仔細一瞧這孩子的面相,卻真是端端像極了已經故去的北堂一泓
,掀開小被子一瞧,白嫩得小腿在空中一蹬,赫然是個男孩:“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裴府是怎麼了?”
清歌擡眼見,才發現舒悅髮絲凌亂,分好也沒有昔日高貴典雅的模樣,想來自己走的這段時間,帝君大病,舒貴妃失勢,裴府也跟着遭殃。
舒悅苦笑,心疼的看着手裡哭累了的小嬰兒,小小的鼻子還一抽一抽的,登時一陣心疼:“你大致是剛回來,什麼都不知道罷了。前些日子,有人呈上證據,是寫了情詩的花箋,指控太子爺和麗妃有染,那時候太子剛剛回宮,尚在病重。麗妃卻是太子爺安插在宮裡的棋子,帝君派人奪了麗妃的孩子,揚言要處死。太子爺起事,麗妃碰壁而死。就留下這孤零零的孩子……太子爺料定兵敗,就把這孩子託付到了裴府……我和你姐夫沒有辦法,爲了掩人耳目,只能遣退了所有的下人門徒,才保得他暫時安全。”
清歌聞言若五雷轟頂,腦中一片空白,依稀記得那日在京城衙門的門口,自己信手丟給蒼佑的那打花箋,蒼佑後來說不過是暗通款曲的情詩,如今想來,卻成了殺人的利器了!
忽然,門外傳來叫囂聲音,卻不知道是誰的兵馬前來搜城,兩人晃神間,就聽見似乎是前院的門被踹開了,清歌皺眉,扯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隨意把那孩子鮮紅的小被子一裹,又塞回給舒悅:“此時外面的天下,早就不是太子爺的天下了,姐夫和太子爺交好,如今也定是難逃一劫,你們帶着孩子先走,我去擋一會。”
“你擋不住的。你是在太子身邊呆過的人,如何能抗拒諾王?”裴珏伸手拉住清歌的袖子,總算是扛起了一個男人的責任,沉吟許久:“要走一起走。”
清歌斂眉,眼見着那些人快找到了這處,伸手推了裴珏的手,把姐姐舒悅的手交代給了裴珏:“我二姐姐就交給你了,你別管我如何,他們不會動我。孩子要緊,你不能對不起太子。”
清歌說罷,也不等二人回答,轉身就走了,急急衝着那吵吵嚷嚷的人羣就去了。
“清歌……”裴珏喚着清歌,不由上前一步。“給孩子起個名字吧。從前的名字,是帝君起的,如今知道他是太子的孩子,不如,你來替他取個名字吧。”
清歌頓住腳步,衣裙飛揚的弧度,也慢慢散落在腳邊,原本安靜而美好的東西,瞬間就多出了幾分焦躁。
清歌朱脣輕啓:“不如,就叫裴念生吧。”
一念之間,山河永寂。
北堂一泓沒有達成的心願,自然有別人替他完成,只是他對這孩子,唯一的念想,大概就是活着吧。
清歌轉身繼續走,步履匆匆。
舒悅成了自己名副其實的二姐姐,清歌卻忽然感傷起來,從前不相認的時候,只顧念着要利用好裴珏的關係和舒貴妃的威風,如今真的成了自己的姐姐,竟然平白多了幾分不忍出來。
若非自己,這些人本應該都有個平穩的人生,裴珏依舊是那個散盡家財,愛才如命的瀟灑男子,而舒悅,卻是的了夫君尊重,地位超然的裴夫人。
還有那個孩子,也不會無故就沒了父親和母親。
搜查的士兵很快就看見了清歌的身影
,卻是恭恭敬敬行了禮:“舒三姑娘,諾王爺正四處尋你呢。您快些進宮吧。”
清歌點頭,淡淡道:“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那士兵眼神一閃,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換上了一張眯眼的笑臉:“自然是來找舒三姑娘的了,既然您沒事,不如就叫屬下護送您回去吧。”
清歌點頭,率先走了。身後的士兵細細簌簌,尾隨而來。
未及宮門,清歌就遠遠瞧見城樓上端然站着的蒼佑,身邊伴着東鷂南鷲,三個男人俊逸非凡,自成風景。
清歌上了城樓,佔定在蒼佑身側,卻是恭敬的斂眉:“城主!”
耳邊傳來蒼佑幽幽一聲嘆息,清歌不肯擡頭看蒼佑,許久,蒼佑才淡淡看了身邊的清歌一眼:“到哪裡去了,叫我好找。”說罷,招呼着身邊的東鷂南鷲:“走了,回宮吧,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宮內異常的熱鬧,自然,這樣的熱鬧是人爲的。許多人在打掃戰場,奴僕一般的跪在低上,仔細擦拭那地上的血跡。
叛亂很快被平定,太子一黨,終究成了笑話,化成了天朝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前太子卒,帝君得救,改立諾王北堂一諾爲太子,暫時代替帝君把持朝政。
不日,太子匆匆下葬,甚至未能入皇陵,只是在北堂家的皇陵邊上,尋了處陡峭的地方,匆匆下葬。
原是靈魂超脫,也未必能逃過東鷂設的鎖魂陣。
清歌只是看着,從沒有想過蒼佑對北堂一泓的恨意如此的深刻。深刻到要他生生世世,不得投胎的地步……
這裡,委實成了一個會吃人的地方。
那個自己曾經很熟悉的人,如今變得冰冷陌生。
清歌卻是萌生了退意,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皇宮,臨行之前,去見了服侍重病帝君的舒貴妃,昔日雪白粉嫩的人兒,一下子就憔悴消瘦,生生熬成了一具枯骨一般,眼圈深深的凹陷下去,再也尋不會從前的半分神采。
清歌看着心疼,扯了舒貴妃去一邊說話,只是舒貴妃心不在焉的,一顆心都在那躺着的那人身上。
“姐姐,這裡不日就改朝換代了,不如你隨我出宮去可好?”
清歌還在做最後的掙扎,想念起舒貴妃對自己的好來,這深宮,是個吃人的地方,若是沒有了帝君,這個嬌生慣養的舒家大小姐,根本就不是任何人的對手。
清歌心裡那惶惶不安的感覺,卻是愈加濃重,非走不可。
舒貴妃淡笑道:“清歌,帝君就是我的天了,若是沒有了帝君,去哪裡,都是一樣的黑暗。若真的改朝換代了,送我去尼姑庵,日日吃齋唸佛,我也是願意的。”
清歌抿脣不語。舒貴妃卻是淡淡拍了拍清歌的手,轉身就走了。
舒貴妃身上,依舊豔紅似血的紅衣,上面繡了大幅的鳳穿牡丹,清歌何其羨慕,她和帝君相濡以沫,不棄不離。
舒貴妃是個何等幸運的女人,不必勞累奔波,如二姐姐一樣,不必敗退潰逃,和自己一樣。
三個人裡面,總算是有了一個幸福的,即使是守着一個重病的男人。
這叫清歌心裡,總算是安穩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