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紅衣飄灑,蓮足在積了厚厚灰塵的書架上一點,輕巧的就落在那婆子身後,一雙素白修長的手,輕拍在那人肩膀上:“你跟着我做甚?”
那婆子被嚇得渾身一抖,一回頭看見清歌冰冷如霜的小臉,卻瞬間就淚流滿面,撲通一聲就跪倒在清歌面前:“三小姐,可算是來了,叫奴婢好等,這一晃,七年都過去了啊……”
清歌順手拿了書架上一本薄薄的書冊拿在手裡捲起,輕描淡寫的看了那婆子一眼。
七年,未免太巧,剛好是舒家滅門之時,也是自己穿越過來的時候。
“你是舒家人?”
書房裡出奇的安靜,清歌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落定在哪婆子耳邊,清清崔脆的一句,卻是帶着些許的清冷孤寡。
那婆子一愣,淚盈盈的就擡頭看向清歌:“三小姐,莫非不記得了?奴婢是三夫人身邊的丫鬟雲卿啊。”
清歌挑眉,半闔的眼睛微微擡起。
早前閒來無事,就去查探了一番,若是沒有記錯,當年的舒將軍連娶三室,最小的三夫人,來自羌涼,育有一女,就是這身體的主人舒荷。
如今清歌知道自己就是舒荷,想來當年穿越過來時候,背後的那場大火,就是舒家滅門之時。沒料到,這舒家倖存的人,居然能隱到了皇宮裡的藏書閣。
清歌想起北堂一泓臨死之前,跟自己交代的那句“藏書閣”,心思一轉,瞬間就明白了。
想來是北堂一泓顧念和舒荷情義,調查舒家滅門之事,收斂了舒家倖存的人在皇宮保護着,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能破舒家滅門之案。
清歌俯身,蹲在那婆子身邊,卻見那婆子向後微微退了一步,眉頭不由就皺了起來:“你知道什麼?”
那婆子四處張望了一下,從懷裡掏出一個包裹仔細的小包裹,遞到清歌面前:“三小姐,奴婢就知道您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是太……前太子爺,把奴婢安置在這裡,爲了求生,纔不得不裝瘋賣傻,只是這東西,總算是能物歸原主了。”
清歌接了那婆子手中的東西,沉甸甸的,似乎是令牌一般的東西,看着包裹的模樣,十分的陳舊了,是劣等的粗布,合着陳舊的花樣,一層一層的包裹起來。
清歌打開一看,果真是一塊金黃的令牌,只是這令牌,似乎是受到重物撞擊的緣故,從中間的地方略微彎折,依稀可見上面諾大的一個“令”字。
清歌仔細瞧着那彎折處,每個一個拇指寬的位置,就有很明顯的凹槽,有些不明就裡,看着那婆子。
那婆子胡亂的抹了把臉,湊到清歌跟前,指着清歌手上的令牌:“三小姐可記得,老爺當年用的,是一把方天畫戟,只是那畫戟和別的畫戟不同,那戟兩邊的刀口,是鋸齒形狀的。天下,獨有一把。”
清歌看着那婆子的手指,雖然髒兮兮的,但是掩藏不住細膩,指甲修剪齊整,若是洗乾淨的話,定然是一雙好手。
只是那雲卿,只是飛快的指了一下,就收了回去,口裡的話,也就沒有了下文,只是各種意思,不言而喻。
清
歌心裡略微奇怪了一下,心思就又轉到了令牌上。
“我知道。”清歌淡淡說道,手指摸索着那令牌上的缺口,心裡一片瞭然。
這令牌,造工精緻,雕刻精美,鑲邊處雕刻着蜿蜒而上的雙龍戲珠,剛好在令牌頂端,鑲了一顆紅玉珠子,雖然正反面只是各有一個“令”字,卻也不難看出,這是皇家的東西。
能使用龍形雕紋的,也只有當年的帝君而已。
所以,舒家滅門,根本就不是什麼樹大招風,而是功高震主。
“三小姐,一定一定要給老爺和夫人報仇啊。奴婢聽說,最近帝君重病,三小姐!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雲卿在低上咚咚咚的磕頭,轉瞬間額頭上就被鮮血糊滿。
清歌心裡想着舒貴妃,聽見雲卿的花,卻是有些不耐,一揮手就制止了雲卿的動作:“你不要再磕了。如今帝君是姐姐心尖上的人,她是斷不會相信的。”
清歌一想起舒貴妃溫和恬靜的模樣,只是不知道帝君就是那隻埋藏在自己身邊的猛虎,整日沉浸在那猛虎編織的溫柔遣倦裡,美好得不像話。
只是,夢境終究會有碎裂的時候。
清歌未及言語,就聽雲卿斬釘截鐵道:“三小姐,爲表心志,雲卿不能伺候在您身邊,雲卿先去了,只求你,定要給那泉下的舒性家族,一個最好的祭奠。”
說罷,雲卿猛地站起來,手上不知何時就多出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清歌未及阻止,那匕首就已經插進了雲卿的胸膛。
兵刃刺入皮肉的聲音,曾經是清歌的世界裡,最美好的音樂,這是乍然響在頭頂,卻叫清歌頭皮發麻,瞬間就白了臉。
“你這是做什麼?!”
清歌丟了手裡的東西,起身來一把攬住雲卿的身子,紅衣揮灑間,迤邐無限。雲卿嘴裡噴出一口血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清歌胸前,瞬間梅花點點,如血上紅梅,妖冶的緊。
“三小姐……奴婢……該死……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因爲疼痛,雲卿上氣不接下氣,勉強能擠出一句話來,伸出手來,就去擦拭清歌的衣服。只是那鮮血,落盡一片殷紅裡面,就如石沉大海,那裡能擦得乾淨?
清歌斂眉,聲音裡總算是有了起伏的情緒:“你忍一忍,我帶你出去找太醫!”
清歌雖不是什麼古道熱腸的人,但是終究還是有些血性,舒荷從前的事情,已經無從得知,已然不知道此時的雲卿是真是假,只是烈性如此,當真是忠貞不二了。
雲卿搖頭,死死拽住清歌的袖子,身體在清歌懷裡抽搐着,眼神卻是一瞬不瞬的看着被清歌丟在低上的令牌,清歌不得法,只得撿起來,小心的掖進袖子裡。
“三小姐……快……走……”
雲卿交代完最後一句話,才總算是安了心,閉上眼睛就去了。
清歌一個愣神,卻不知如何是好。
走?走到哪裡去?外面的那個人,是看着自己進來的,如今出去了,雲卿卻身死於此,如何都逃脫不了罪責。
清歌深知,自己殺人不過
是殺人了,蒼佑不會拿自己如何。
只是那個無辜的小太監,饒是兇悍了一點,若是被灌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也是等死的份。
都說家有父母掛牽,只是家有父母的感覺是什麼樣子呢?
清歌不知道。除了舒家姐妹和蒼佑,清歌從來就沒有過什麼親情。
舒家姐妹安好,只是蒼佑的野心,已經叫不少人,都命喪黃泉,清歌不願意再去看有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去,只能愣愣的抱着雲卿,許久都未曾動彈。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下來了吧,纔有人尋進來,清歌沒有心思聽,只是看着面前的雲卿發怔。
“清歌?”有人從身後擁過來,溫熱的溫度瞬間就熨帖在清歌背上,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聲音,甚至連喚清歌的語調也不曾變過。
清歌心裡,從來沒有這樣的渴望這樣的一種溫度,似乎自己在這裡消耗了一天的等待,都有了由頭。蒼佑還沒有說話,清歌就淡淡道:“我殺人了。”
蒼佑才就着黃昏時候昏暗的光,看見清歌懷裡擁着的雲卿,許久才說道:“沒事,跟我回去吧。”
蒼佑拽開了清歌一直拉着雲卿不肯放的手,抱着清歌就出了書房,到了門口的時候,清歌纔看清門口站了不少的人,於是只好把臉偎進蒼佑的懷裡,小聲說道:“這裡不比千羽城了吧,殺人是要償命的。你這般抱着我,怕是明日就會遭到非議。”
蒼佑皺眉,心裡卻是一疼,也不說話,抱着清歌腳下用力一點,飛身就上了藏書閣的房頂。迎風而立,身上的藏青色蟒袍和清歌的一身殷紅糾纏在一起,獵獵作響。
“你看,這裡是宮裡最高的地方,在這裡,能俯瞰整個皇宮,瞧瞧你爲了一個婆子,把自己隱在那書房裡許久,若是在千羽城的時候,你定是不會錯過這般美景的。”
蒼佑把清歌用力的抱緊:“清歌,你放心,等他日我君臨天下,這皇宮,就是屬於你的千羽城。”
清歌卻不想看那已經開始燈火通明的皇宮,闔上眼睛不語,任由自己沉淪在那緊緊地懷抱裡面,儘管那裡,分明有叫自己幾乎窒息的疼痛。
清歌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然是沒有了蒼佑。蓮香難得被允許進入清歌的內室,絮絮叨叨的跟清歌說着話。
蓮香說,藏書閣死了個婆子,據說是因爲偷了東西,被當場打死了,許多人都去看,還驚動了太子爺,只是一道口諭,就給安葬了。
蓮香還在感嘆如今太子爺的仁慈寬厚,體恤下屬。
清歌卻是摸索着袖子裡的那塊令牌,擁着錦被坐在牀上,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蒼佑如今代理朝政,雲卿的死,也不過是爲他鋪就了一條寬厚仁德的康莊大道,憑白賺了個好名聲。
只是可憐了雲卿,明明就是爲了明志而死,苦守七年,卻成了一個小賊。
這個深宮後院,當真是可以顛倒黑白,不明是非的地方了麼?人吃人,最後連死人,都被生吞活剝了。若非被許多人看見了清歌進的藏書閣,雲卿恐怕連安葬的地方都沒有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