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洛這些天一直和何京生一起出入縣政府,門衛早就知道這小小少年是縣長大人的忘年交,自然不會盤問,夏小洛進入人人見之生畏的縣政府就如同逛菜市場進公共廁所一樣隨便。
何京生嘿然一笑,道:“過來了?”
夏小洛大刺刺往他對面一坐,道:“縣太爺,你這門衛啥的形同虛設啊,我一路走過來,連個人盤問一下都沒有!”
何京生道:“你大爺的,你竟然幫我*心起內勤管理起來了……有啥事?有屁快放!我忙着呢!”
夏小洛道:“何縣長你太低俗了,猥瑣啊……怎麼能說髒話呢?教壞我這種純潔的小孩子啊。”
接着正色道:“何縣長打算如何處置這些被董九星拉下水的幹部呢?”
何京生目光閃過一絲奇異的神采,這小子簡直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一般,把我所思所想摸得清清楚楚的,他道:“媽的,有屁利索點放,賣什麼關子。”
夏小洛看他桌子上有一包中華,暗忖應該是真的,當仁不讓地揣進兜裡,道:“我覺得,咱們應該放一馬吧,涉案30多人,不僅僅是洛水縣的官員,還有市裡的,省裡的,牽涉到方方面面,誰知道是哪個菩薩放出的小怪獸啊,打死個小怪獸容易,得罪了菩薩就不好了!”
何京生反問道:“跟沒事人一樣?咱不能瞎忙乎啊!好歹折騰了我半個多月啊!”
夏小洛道:“逼走盧軍超偉是目的,你又不是省紀委書記,其他人就放過一馬吧,把審問記錄的原件給盧軍超,他什麼時候走我們什麼時候結案,怎樣?”
何京生道:“把原件給盧軍超?”
“對,讓他帶走,他要是不走,我們就幹翻他,他要是走了。就一切抹掉。他走了以後,我們就結案,不能把他一棒子打死,打死他就要順帶把其他幹部也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何京生沉思不語,從感情上說,他這些年在盧軍超手下做夠了小媳婦,恨得牙根癢癢,真想把他弄死。
夏小洛道:“縣太爺,我就這麼多看法,您自己看着辦吧。”說完擡腳就走。
留下何京生站在那裡,罵道,臭小子,脾氣還不小。
何京生回到辦公桌後面,坐下,想了片刻,然後,拿起了電話,撥通了盧軍超的電話。
這些天,盧軍超幾乎沒怎麼睡過好覺,他太累了,也太揪心了。他動用了所有關係,他才查到董九星被關押的位置。
他也相信自己那個紙條肯定會起作用,怎麼說呢?應該說起作用的不是那個“紙條”而是那袋子黃豆。
人,都是感情的動物,董九星尤其是。
董九星也應該考慮到,如果他要是全“招了”,把那些東西都抖露出來,不僅僅大家全軍覆沒,而且董九星的一家人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他應該有所忌憚。
當他的電話響起的時候,他一看是何京生的來電,一絲恐懼抓住了他的心靈,那感覺讓他想起了兒時——七歲的時候,他和朋友們玩躲貓貓,他鑽進了自己家的大衣櫃,誰知道躲了很久很久夥伴們也沒找到他,他越來越困,就在大衣櫃裡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不知怎麼的,家裡的衣櫃從外面被爸媽所傷了。
在狹窄黑暗的衣櫃裡,好像忽然出現無數綠油油的眼睛在盯着他,任憑他如何哭喊,那些眼睛一直盯着他,怎麼都不走,他覺得那是一雙雙餓狼的眼睛,也可能是厲鬼的眼睛,會忽然撲過來把他撕扯得粉碎,他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啞了嗓子,那眼睛還是不走開……
高中畢業後,他到鄉里當了一個小會計,憑着對華夏官場的“深刻洞察”,他一步步往前走嗎,也算順風順水,直到當上了縣委書記,也算是祖墳上冒青煙了。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了,今天這種感覺又重新抓住了他的整個身心,讓他渾身發冷顫抖。
電話鈴聲還在不屈不撓地想着,他深吸了一口氣,拿起電話,微笑着道:“京生,病好點沒?”
“謝謝書記關心,完全好了。”電話裡何京生的中氣十足。“領導,有個文件你要看看,是董集的審問記錄,我讓秘書送到你那裡,好吧?”
“好,好,多注意身體,京生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盧軍超難得對何京生這麼“關心”。
盧軍超掛斷了電話,心中納悶,董集的審問記錄?
他的心一陣突突直跳。
不一會,葛偉光敲開了他的門,道:“何縣長讓我送文件給你。”
盧軍超點點頭,接過文件,道:“偉光啊,你弟弟的工作安排得怎麼樣啊?”
葛偉光笑道:“謝謝盧書記,都安排了好了。”
前段時間,葛偉光有個弟弟從大專畢業,工作一直不好找,後來盧軍超瞭解到情況以後,把他叫過來批了個條子,讓他遞給縣教育局,第二天工作就安排了。
按說,以盧軍超的位置,堂堂的縣委一把手,完全沒必要對葛偉光這個二把手的專職秘書示好,所以,葛偉光一直對盧軍超很感激。
葛偉光微笑了一下,悄無聲息地退出了辦公室。
盧軍超目光看着文件袋,這是一個黃色牛皮紙的文件袋,在90年代初很流行,稍微有點特別的就是這個文件袋上一個字也沒有,縣委和縣政府的文件袋以及各個局文件袋都印刷有單位名稱的,顯然,這個文件袋是何京生專門找的。
文件袋用火漆密封着,封口上面有“絕密”兩個字樣,他扯開密封,小心翼翼地抽出文件。
“董集造價、董九星行賄案審問記錄”——幾個大字分外刺目。
盧軍超顫抖着雙手看着審問記錄,“87年、88年、89年春節,都是大年初三,我送給盧軍超分別是20萬,30萬,40萬。每年他過生日,我都包給他一個8萬8千的紅包,另外,他還經常去我們洛明園休閒中心,免費嫖娼,我有錄像和照片。”……“他老婆也經常去我們那裡洗澡,不過我都用男技師伺候她,有時候,她也要服務……特殊服務。”
這是一個原件,一點都不假,更何況,上面的數字一點都不假。
這些話如同一顆顆子彈一樣射入他的心臟,他頹然地癱軟在椅子上,呼呼直喘氣,痛苦地揉着腦袋,他恨,但是恨什麼又說不出來,何京生這頭小綿羊原來是頭披着羊皮的狼;他痛苦,妻子的曾經嬌好的面容在他面前兜兜轉轉。
從來沒有這麼慘過,天資聰穎似乎對着華夏官場有着天然的適應的盧軍超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有天會以這種形式被逼到死角。
他想篩糠一般不聽地發抖,足足抖了半個小時,他才坐起來,幸虧剛剛秘書和其他官員們一直沒有過來彙報,不然看到他這副樣子一定會以爲是見了鬼。
他抽出一顆中華,用打火機點了,深吸了一口,開始沉思。
第一個問題是何京生爲何要寄這麼一個審問記錄給自己?
何京生想把自己徹底扳倒?那麼他就想把自己送到市紀委就可以了,幹嘛要多此一舉,而且把審問記錄的原件遞給自己?
想了片刻,他明白了,道:“原來如此,你是想讓我主動離開洛水縣啊……”
幾乎是一夜之間,一個讓所有人石破天驚的消息就傳遍整個洛水縣。
盧軍超打了報告“因病”請辭洛水縣縣委書記,在和市委組織部和常委班子談話的時候,他高度讚揚了何京生的能力和才華,“認爲”他能夠主政一方,是代理縣委書記的不二人選。
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下文讓何京生任代縣委書記一職務,兼任縣長,盧軍超同志另行安排。
而董九星也走到了他人生的盡頭,董九星造假的事實洛水縣幾乎人人都知道,犯罪事實、人證物證一清二楚,董九星被鋪後,對自己的犯罪行爲供認不諱,但是他一再強調自己製造“假冒”產品不假,但是完全不能說是“僞劣”,自己造的假煙假酒的口感絕對不比正品差。
因此這個案子審理起來特別輕鬆,董九星幾乎放棄了請律師,最後由法庭指派了律師給他。
新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莊嚴的國徽懸於審判席的上方,審判長經過合議庭短暫的商議,開始宣佈判決書:“犯罪嫌疑人董九星爲攫取高額經濟利益,製造假冒僞劣產品,僞造產品產地,擾亂市場經濟,涉案金額特別巨大,社會危害性特別嚴重。
經過過公訴人舉證,被告人訴訟代理人舉證,雙方法庭辯護、最後陳述,根據《華夏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45條、《華夏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18條、19條,認定犯罪嫌疑人董九星犯罪事實清楚,犯罪違法性明顯,現判處董九星死刑立即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