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豪心中登時一鬆,陸戰,這位曾任瀋陽軍區的特種兵教官出馬,肯定萬無一失,刺殺這活,不在於人多,而在於精,一個陸戰,其殺傷力不亞於十名黑幫成員,而用他來做這個事情,其成功率也比用一般黑幫的成功率高得多。
陳豪打了一個響指,一位穿黑色西裝的年輕人快步走了過來,遞過來一份資料,陳豪推到陸戰面前,道:“這是關於你的暗殺對象的日常資料,主要是他的活動軌跡。”
陸戰接過資料,一目十行地看了,遞給陳豪。把槍塞進他佈滿泥點的褲腰處,點了點頭,道:“如果沒有什麼事情我就走了,三天內,你準備好餘款。”
陳豪微笑着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陸戰抓起密碼箱,站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沒喝完的可樂,問道:“我可以把這個帶走麼?”
陳豪莞爾一笑,道:“可以。”
陸戰拿起可樂,一邊喝着,一邊往外走去。
樑錦城從一間包廂裡走出來,坐在陳豪對面,道:“陳哥,事成之後,你的證券公司的註冊,包在我身上,保證你在深圳股票交易所拿到兩個席位。深交所副總經理劉文遠是我兄弟,一切都不是問題。”
陳豪笑了笑,道:“謝謝樑少。”心裡卻是感慨良多,這些年,他從一個普通轉業軍人,一個民工,變成一個水果販子,再依靠自己的辛苦打拼從一個水果販子變成一個市場的黑老大,在樑玉的支持下成爲深圳市的地下皇帝,一路走來,刀光劍影,無比兇險。可是,黑道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而且風險與收益不成正比,販毒賺錢還沒有房地產和股票快!所以,他想着洗白上岸,聽說,最像土匪的人就是金融業從業人員,於是他決定幹金融。
前幾天,樑錦城找到他,保證幫他註冊公司,拿到交易所席位,條件是抹掉一個“民營企業家”,靠。
這太簡單了,很划算的一筆買賣。那個少年,明顯就是一個雛兒麼!
只是,他沒明白,一個人能成爲樑錦城的對手(其實林長歌的對手和華夏三大券商的對手),又怎麼會那麼容易對付?
正午。國貿大廈。
陽光如同一把把利劍一樣,直射大地,灼熱而耀眼。整個深圳如同一個蒸籠一般,所有行人都腳步匆匆,不願意在太陽下多呆一秒鐘,躲避着灼熱的陽光。
夏小洛信步走出國貿大廈,身邊跟隨着四個人,雷霆、刀鋒、擎天,刀二。還有貼身秘書秦青梅,爲他拿着他最近在看的文件。
國貿大廈的一樓的一家銀行出口處,陸戰裝作排隊取錢的樣子,他的目光卻瞥向大廈出口處。
夏小洛一出來,他就迅速鎖定了目標——果然,情報很準確,沒到週五中午,這個少年就出來,駕車去海景別墅吃飯。
只是——,他明確地感覺到一股殺意——冰冷的殺意,那感覺彷彿在熱帶叢林面對一條蟒蛇,或者是在戰場上面對着噴射着火舌的灼熱的槍口,充滿危險,讓人恐懼。即使在酷熱的夏天,40度的室外高溫,也能感覺到一陣陣脊背發涼。
殺意來自於少年身邊的四個人,打頭的一個,穿着便裝,土布鞋。留着圓寸,肌肉結實,目光精盛,步伐穩重有力,一看就是有着不錯的內氣功功底,至少有五年以上的功夫。
左邊,留着軍人最喜歡留的板寸,膀大腰圓,孔武有力,非常壯實,如同一頭巨大的藏獒,目光閃爍着機警的光芒,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戰士,陳豪甚至發現,他的右手拇指頭充滿老繭,這個位置,只有經常開槍的人才會練出來。這個人恐怕射擊比自己還要強。
右邊的一個人,目光暴戾,殺意最盛,穿着迷彩服和軍靴,腰間別着一把匕首和一把手槍,正宗的美軍海軍陸戰隊的裝備。這種裝備在華夏很少見,即使軍方也不會用這種裝備,什麼身份呢?
後面的一個,同樣的美式裝備。最爲年輕,二十一二歲,但是,一看那種淡然的氣度,就知道,這個人絕對殺過人。
而且,讓他感覺棘手的是,這四個人的站位看似隨意,但其實早已經經過長期的磨合,非常默契,從任何一個角度向射擊到中間的那個少年,都是癡心妄想。
遇見了對手。
陸戰驀地涌起這樣一個念頭。
只在一瞬間,右邊的刀鋒軍靴的鞋帶忽然開了,他低頭皺眉看了一下,步伐慢了一點,在這千鈞一髮的一瞬間,暴露出一個縫隙給陸戰,他可以趁機動手。
不過,他的手已經插到腰側,摸到冰冷的手槍槍柄,他現在自己手心裡滿是汗水。
他從來沒有在殺人的時候手心出汗,這是一個不好的徵兆,即使動手能成功,但是,逃逸也非常困難。
他微微一愣,機會已經錯失,刀鋒沒有繫鞋帶,而是邁着大步追了上去。那個縫隙趕緊被他補了上去,直到夏小洛跳上那輛看上去造型普通的奧迪車——不過,在陸戰眼裡,這輛車可不普通,玻璃防彈,車身加厚,稍微突出的車頭一眼就看得出來,起到保護作用的不是那個保險槓,而車頭有加厚的鋼板——這種改裝方法,比生生地買兩臺悍馬還貴。
陸戰知道,現在隔着車子動手的話,沒有一點勝算的可能性。
於是,他也裝作隨意的樣子,從排隊取款的隊伍中退了出來,坐上一輛黑色的桑塔納,發動了汽車——據情報,夏小洛會在週五中午回海景別墅吃飯休息,這段路程要半個小時,在這其中動手,或者等他到別墅動手,都可以。
陸戰思忖着在兩種情況下動手的利弊,發動了汽車——途中,趁亂便於逃竄;別墅裡,那裡人跡罕至,可是,恐怕還要幹掉這四個保鏢,四個棘手的保鏢,他們每一個挑出來和自己單打獨鬥都可謂旗鼓相當。
夏小洛的車子往海景別墅的方向開去,不愧是深圳,堵車堵得好像二十一世紀,夏小洛真是佩服華夏政府,修那麼多路還能讓道路那麼擁堵,這一定有什麼魔法。我靠!
已經在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車子還在一棟高架橋上,上不去下不來,不時有騎着自行車的工薪階層疾馳而過,並對堵在那裡如同死蛇的夏小洛的車子發出不懷好意幸災樂禍的微笑,把夏小洛氣得不輕。
得瑟啥啊。等會你就摔個嘴啃泥。
夏小洛的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不住抗議,車子還是紋絲不動,大家狂按喇叭,一點都不淡定,讓夏小洛很是煩躁,媽的,就你會按,我也按——可是,還是餓。
夏小洛拿起車載電話,撥通雷霆車上的電話,道:“等下下車吃飯。”接着又通知了刀鋒和刀二。
三輛車下了高架橋,轉進附近的一條街道,停了下來,大家下車,往一家餐廳走去。
陸戰緊隨其後,走進那個餐廳。
夏小洛他們要了一個包廂,陸戰則在包廂外的卡座坐下,恰好能看到包廂門口。他看了看菜單,媽的,真貴。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蓋澆飯,女服務員問道:“先生需要什麼飲料麼?”陸戰看到了可口可樂,但是,那個比外面商店裡賣得還貴,道:“就這些。”
女服務員就撇了撇嘴,心中不屑,臉色就不好看了,心道,到這麼高檔的餐廳吃,就吃這最便宜的!你看你那個窮酸相,一身的民工打扮。忘記了自己也曾經是農家子弟。
陸戰心中想着大事,雖然他對對周圍環境的變化,以及人們面部的信息都能迅速撲捉,但是,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夏小洛那邊幾乎是和陸戰同時點菜的,奈何夏小洛那邊點得都是昂貴的飯菜,陸戰雖然只是一碗蓋澆飯卻比夏小洛那邊上菜還慢。
陸戰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包廂門口,同時,也瞧着酒店後廚方向,靠,餓死了,雖然這種抗飢餓訓練在部隊是經常做的,但是猛地一來滋味還真不好受。
那個少年出來了,陸戰心中一震,還帶着四個保鏢中的一個,那個內功深厚的,留着圓寸的青年。渾然沒有看見,上菜的服務員端着自己的蓋澆飯往自己這邊走來。
少年似乎是想去廁所,往那邊走了幾步。動手的好機會!這時候,陸戰的目光中只有一個目標——少年。周圍其他人都變成了障礙物,被他自動過濾。他的手掌已經撫摸到腰間冰冷的槍身,那個銀色的沙漠之鷹,它,似乎已經在尖叫,在呼喚。
接下來的動作,陸戰已經完成過千萬遍,幾乎能在腦海中形成一個完美的畫面——拔槍,最標準簡練的射擊姿勢,三點一線,扣動扳機。子彈飛速射出,一擊即中。夏小洛的腦袋腦漿迸裂,以沙漠之鷹強悍的力量,甚至能把他的頭蓋骨掀掉一塊!
接着,就是逃逸,很簡單,圓寸青年不像是會用槍的樣子,會用槍的三個保鏢都在包廂內沒有出來,自己有一個不斷的時間,用來衝出酒店跳上汽車。
慢着!陸戰在心中給自己下了指令,少年似乎發現了自己。
只見夏小洛眉頭微微皺着,往陸戰那邊走了過去,來到陸戰的餐桌旁站定,指着正在擺放餐具和那盤蓋澆飯的女服務員道:“你怎麼回事啊?你怎麼剛剛在端飯的時候,把手指放在他飯裡啊?民工不是人啊?由着你欺負啊?”
原來,圓臉服務員不小心放進蓋澆飯的盤子裡了。她就鬱悶了,這操作的時候這麼匆忙,誰會注意到啊。再說了,咱這酒店也是深圳的地下皇帝陳豪的資產,據說大老闆後臺硬着呢,天天衛生工商稅務都不敢來檢查,你這一個小屁孩,敢和我叫板啊?圓臉變得冷冰冰地道:“怎麼了?怎樣?我手冷,放裡面暖暖不行啊!”
“額——!”夏小洛被雷得外焦裡嫩,按照原來夏小洛那小心眼的脾氣,一定一個耳光打過去了。
不過,最近夏小洛財富越高,權勢越大,俗話說站得越高看的越遠,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夏小洛的層次也越來越高了,還真沒想和這種不講道理的人計較。怒極反笑,無奈地撓了撓腦袋,道:“這樣,我給你加錢,麻煩你給這位大哥換一份飯好吧?對了,再加幾個小菜,算到我賬上。”
這一下倒是大出服務員意外,本來她是做好了和夏小洛大幹一場的準備的,誰料,人家根本不在乎。覺得攥好的拳頭根本沒用上——嗯,他一定是怕了。圓臉女服務員氣呼呼地拿着菜單走了,心道,給你弄幾個貴死人的菜!氣死你!
夏小洛對着玻璃窗看一下自己的臉,靠,怎麼回事?今天不夠帥麼?原來對這種年齡段的小姐姐是最有殺傷力的!太不懂審美了。
夏小洛看了一眼陸戰——爛了不少破洞的圓臉襯衫,破爛的解放鞋,渾身上下都是水泥點點,曬成古銅色的皮膚。這種民工他前世見得多了。夏小洛這小子同情心有點氾濫,最見不得民間疾苦,一看見深夜擺攤賣菜的老奶奶,看見揮汗如雨的民工,他就想淚如雨下。由此可見,如果這小子當官,應該是個不錯的官員。當然,他晚上也經常幹看黃色網站這種普通羣衆都會幹的事情就顯得他不合格了。某即將槍斃的腐敗官員不是寫過懺悔書麼——“放鬆了思想改造,把自己等同於普通羣衆”,也不怕侮辱了羣衆!
這會兒,飯菜也上來了,夏小洛看了一眼陸戰,笑眯眯地道:“大哥,吃吧。在外面工作辛苦,別餓着。”
陸戰忽然覺得——鼻子一酸,眼圈一下子紅了,眼淚要流出來了。多少年,沒有人和自己說過這種話了。
可以說,復原的四年,陸戰從一個榮立過全軍一等功的軍人毫無過渡地變成了億萬農民工中的一員,那點復員費,根本不夠母親做兩次透析的,於是,他拼了命地幹活,賺錢。他除了幹活還是幹活,在這過程中,他飽受包工頭各種大小老闆資本家的冷眼,鄙視,甚至打罵。
眼前的這個少年,目光是那真誠,語氣是那麼自然,甚至,他能分辨出,那不是同情,而是一種把他看成平等的一員的——尊重。
“謝謝你。”陸戰一瞬間,忽然覺得,心裡的堅冰融化了,他再也沒有勇氣拿起那把槍,射出那一刻憤怒的子彈。
夏小洛點了點頭,微笑道:“不客氣。聽你口音像中原人,我也是中原人,這是我名片,如果你有什麼麻煩,打我電話。”說着,他把一張燙金的名片遞給陸戰。
看着夏小洛轉身離去的身影,陸戰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勇氣動手了。
可是,可是,母親飽受尿毒症折磨的灰暗的痛苦的臉龐一直在他面前浮現,還有那紅色的,花花綠綠的鈔票,似乎在他面前不住的飛舞。更爲可怖的是——槍!在尖叫,在呼喚他!——“殺了他!殺一個人太簡單了!你本來就是一個戰爭機器。殺戮,唯有殺戮,纔是你存在的意義!”
幾乎是在一瞬間,陸戰流暢無比地完成了幾個動作。站立,拔槍,瞄準,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少年。拇指扣在扳機上,只要指尖微微一動,剛剛那個少年就會死於自己的槍下——
“嘭!”
一聲槍響,震耳欲聾。在8月初的夏天,光天化日,顯得分外突兀,也更讓人心驚。
圓臉服務員嚇得蹲在地上哇哇尖叫,就在她往廚房走的過程中,不經意間的一回頭,她竟然看到那個民工掏出一把槍,對準了剛剛爲他打抱不平的那個少年。
她長大了嘴巴,目瞪口呆,更讓她感覺弔詭的是,那個少年似乎背後長了眼睛一般,竟然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對自己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這才發現——就在農民工身後十米的位置,還站着一個少年,黑色的西裝,戴着一副黑框眼鏡,顯得儒雅而帥氣,他的手中也有一把手槍,他面無表情地開了槍!
接着,陸戰的腦袋就像一個被打爛的西瓜一樣,汁水飛濺,紅的,白的,飛了一地。他甚至還轉了一下腦袋,看了一眼身後的黑西裝少年——他,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後面的?
夏小洛回過頭來,充滿遺憾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陸戰,淡淡地道:“給過你機會啊,兄弟。”
他擡起頭來,看着對面的黑西裝少年,道:“屈小元,你媽的,這就是你說的你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