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這份報紙揣進懷裡,心想,回頭給王大力看看,非把丫嘴巴樂歪不可。
到了洛水縣,他直奔向陽中學,找到了學校美術老師龍立新。
龍立新四十出頭,畢業於中原美術學院,教初中一年級的美術課。
爲了追求升學率,初二、初三就不設置美術課了。
因此這向陽中學就一位美術老師。
龍立新住在學校生活區教師宿舍,也是筒子樓,比衛生局家屬院的筒子樓還要擁擠幾分。
他敲開龍立新的宿舍門,龍立新開了門,有點疑惑地看着提着菸酒的夏小洛,對他好像沒有印象。
夏小洛笑道:“龍老師,我是您的學生夏小洛!”
龍立新穿着大褲衩、小背心,禿頂,手指上滿是油彩,倒有幾分落魄藝術家的氣質,他撓了撓光亮的腦殼,道:“夏小洛?你就是那個考了全縣第三的學生麼?”
夏小洛嘿然一笑,點點頭,心道自己的知名度還挺大。
龍立新給了他一個微笑,讓他進來,請他坐下,拿出一個滿是茶垢的搪瓷缸子,倒了一杯涼開水。
龍立新一向孤傲,連校長都不怎瞧得起,工作上也很自由散漫。顯然,他對這爲向陽中學爭了光的學生很歡迎。
龍立新饒有趣味地問:“小洛,我教過你麼?”
夏小洛道:“我初一的時候在六班,咱們學校哪個學生你沒有教過啊?我們的美學素養,都是您培養出來的。”
這句很得體而不着痕跡的吹捧,讓龍立新很受用,他哈哈一笑,問道:“你找我,有啥事?”
夏小洛道:“有個事情想請您幫忙,我想要一個第十一屆奧運吉祥物‘盼盼’,您能幫我做一個,或者畫出來一個麼?‘盼盼’是平面的,我想要個立體的。”
龍立新有點好奇地問:“你要這個幹啥?”
夏小洛道:“長河鄉的老夏莊有個村辦工廠,想做這種吉祥物。”
他又天花亂墜地渲染了一下那個地方多麼貧苦,鄉親們多麼想改變自己落後貧窮的狀況。
這一番話很對龍立新的胃口,他們那一代知識分子都有一種經世濟民的理想,希望爲人民做點事。
龍立新滿口答應,還加了一句道:“這奧運吉祥物設計得太呆板了,要是我做,肯定比他們做得好。”
語氣頗爲自負。
夏小洛立刻警覺起來,怕他進行“再創作”,私自改變吉祥物的形象,道:“龍老師,您的水平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們一定要如實地反映奧運吉祥物的形象,不能做改變。”
龍立新嘿然一笑答應了。
夏小洛看他答應地如此爽快,心中大樂,把菸酒放到破舊的桌子上,道:“龍老師,一點禮物,不成敬意。”
龍立新本來不想要他的東西,但是夏小洛一再強調,這東西不是我買的,是老夏莊的鄉親們的一點心意,無論如何您要收下。
龍立新這才收下了。
夏小洛問道:“龍老師,我什麼時候來取呢?”
龍立新道:“這東西很簡單,明天下午你來取吧。”
夏小洛起身告辭,道:“那好,明天下午三點,我過來取,我就不耽誤您工作了。”
夏小洛心情雀躍地走出龍立新的家門,龍立新把他送到樓下,兩人告別。
正在這時候,他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正是李娜老師和縣教育局副局長李國慶。
李娜老師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裙子,如同一朵嬌豔的玫瑰一般,露出的胳膊和小腿雪白粉嫩,很是惹眼;李國慶氣質儒雅,步履穩重,昂首挺胸,一副年輕有爲志得意滿的樣子,。
兩人手牽着手,提了一個網兜,裡面滿是時鮮的水果,兩人親暱地說說笑笑,遠遠看去,真是一對珠聯璧合的親密戀人。
李國慶算是縣裡第二梯隊裡比較年輕的幹部,可謂前途無量。
在一般人看來,洛水第一高中的落魄教師楊景初這一輩子怎麼也比上他,可是誰能想到二十年後,楊景初會成爲美國總統的座上賓,成爲譽滿全球的經濟學界新貴,而李國慶只能永遠蝸居在洛水縣一隅,泯然於衆人矣。
龍立新哀嘆一聲道:“世人都知道攀龍附鳳,貧賤夫妻百事哀,沒人會願意和一個窮小子過,這楊景初可是可憐啊。”
龍立新也聽說了楊景初爲情所困自殺的事情,可是,楊景初的殉情並沒有拉回李娜老師那一顆浮躁而追求富貴的心。
龍立新也感覺自己的話有點多了,衝夏小洛擺擺手,上樓去了。
夏小洛看着兩人卿卿我我地走進一棟筒子樓,作爲一個“先知”,他洞悉這世界的一切發展和眼前這二人未來的命運。
你三年前的行爲決定了你三年後的生活,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
但是,他並不想幫助楊景初挽回這段感情,因爲這段感情已然變質,就好像一刻被微生物侵蝕腐爛的蘋果,應該毫不留情的丟棄。
帶着一股淡淡的哀傷,他回到自己家中,已經是黃昏時分。
片刻之後,他的母親打開了門,看着坐在藤椅上看電視的兒子。
她捧着兒子的小臉,笑嘻嘻地道:“兒子,你不是挺喜歡在老夏莊玩的麼?怎麼捨得回來了?”
“想你和爸爸了嘛,回來看一眼。”
“怎麼樣?有沒有人去找王大力?”
許小曼對這個還沒有合法資格的妹夫有幾分關心。
“沒事,他快活得很,他裝成去投資的溫州客商,老夏莊的人都把他當成老佛爺一樣供着,天天好吃好喝,沒事釣釣魚、打打牌。”夏小洛撇嘴道。
“你是你的鬼主意吧,別露陷了,這樣說不定適得其反,別人還會懷疑呢!”
許小曼一下子就猜出了這麼古靈精怪的點子一定是寶貝兒子的傑作。
“沒事啦,他粵語還說得有模有樣的,不會有事的,而且,他現在也在那裡真投資了點事兒。”
說着他把給服裝廠下訂單的事情說了一下,不過沒有說是他的資金。
許小曼感嘆道:“這小子一向喜歡坑蒙拐騙,這會倒做了點好事,你盯着他,別讓他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要有這種事情,你趕緊告訴我,我和你爸爸還有你婷姨,要好好地教訓他一番!”
“你放心吧。”
他又一看母親買菜的網兜裡滿是豬蹄、牛肉、排骨這些平日裡家中難得一見的大菜,眼睛一轉,道:“老媽,我走了你就和我爸就吃香的喝辣的,過好日子!”
一句孩子氣的話,把許小曼逗樂了,她捏着兒子的腮幫子,道:“我們平時哪捨得這麼奢侈啊!告訴你好消息,今天你父親已經經過組織部的考察,正式發文,任命爲衛生局副局長和黨組書記了!”
夏小洛心中一陣激動,重生後他一直竭力改變父親仕途的軌跡,想輔佐一腔熱血滿腹經綸的父親上位。
經過一系列努力,一直沒有收到真正的效果,前段時間雖然已經風傳父親有可能被任命爲衛生局副局長,但是一直遲遲沒有下文
今天,這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嘿嘿,這可真是大喜事,我就不責怪你們吃獨食了。”他一躍而起雀躍道,又去網兜裡翻了一下,“怎麼能沒酒?我家代代能喝。”
他這話倒卻沒有說錯,夏近東其實酒量頗佳,也喜歡飲酒,只是家裡一直不富裕,作爲一家之長的他,覺得愧對妻兒,生活上對自己極爲苛刻,過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除了買書和生活必需品,幾乎不花什麼錢,這酒也基本上戒了。
夏小洛拉起母親的手道:“媽,咱去給老爸買瓶好酒去。”
許小曼微笑着答應了,兩人手牽着手下了樓。
走在衛生局家屬院,人們紛紛用羨慕的眼光看着這對母子。
許小曼其實生的很漂亮,一張鵝蛋臉顯得溫婉大方,身材也很高,孩子都那麼大了,一點也不顯得臃腫,微微發福一點,反倒顯得雍容。
她的老公剛剛提升爲副局長,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更顯得容光煥發。
夏小洛則是本年初中升高中的探花,在整個縣衛生局有史以來,也沒有出現過成績這麼優秀的子弟。
夏小洛和母親一起悠然自得走着,兩人輕聲說笑着,更顯得母慈子孝,讓人羨慕。
路上碰見一些下班或者出去買菜的衛生局的家屬,這些人都熱情地打着招呼,甚至還誇讚夏小洛幾句,一時間,二人成爲所有人的焦點。
許小曼沒有喜形於色,整個人顯得很淡然,和周圍的人熱情而有禮節地打着招呼,彷彿這一切都是他們應該得到的。
不像王俊偉上臺的時候,黃芹芹得志便張狂,眼高於頂,對誰都愛理不理的。
衆人都在暗中讚歎。
正往外走着,他們看見王建男母子吃力地推着一輛三輪車進來。
那種車子是街上很常見的烤紅薯的車子,上面有一個油漆桶做成的烤箱,裡面用黃泥和鋼筋做了改裝,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