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京生臉色微變,但是沒有擡頭,依然專注地寫字,最後筆鋒凌厲地一劃,力透紙背,一揮而就。
擡起頭,他用讚賞的目光看着夏小洛,笑道:“孩子,你還懂得這些?不錯,現在的小孩只知道打遊戲、喝可樂,對古典文化這些老祖宗的東西卻沒有興趣了。”
言語之間,有點淡淡的憂愁和不滿,而何詩韻則在父親背後甜甜地衝他笑着,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夏小洛不禁敬佩眼前不怒自威地一縣之長,心道,此人頗有預見性,在二十一世紀,歐美流行文化對華夏的入侵,可謂觸目驚心,而此時只是初現端倪,何京生就能敏銳地預見到這一問題,實在不簡單。
不過,他可不敢居功,道:“其實,這都是我父親教我,他很喜歡書法。”
何京生親暱地拍了夏小洛的肩膀,和他一起下樓,道:“小夥子,我對你印象很深啊,王俊偉挾持錢局長的時候,你的點子出的不錯。”
何詩韻不禁心花怒放,何父一向威嚴,很少誇讚人,這時候對她的意中人這麼讚揚,這麼親熱,以後夏家上門提親的時候,估計很容易就通過了
想到自己一個小小姑娘家竟然有這種心思,又是一陣嬌羞。
何京生下了樓,坐在沙發上的夏近東驚愕地站起來,道:“何縣長!”
剛剛夏近東一直感覺事情有點蹊蹺,現在才明白,夏小洛讓他來答謝何詩韻是假,真正想讓他來見的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縣長何京生,他瞬間明白了兒子的一片苦心。
何京生微笑着擺擺手,微笑道:“坐坐,在家裡,不要這麼客氣。聽說你兒子說,你喜歡寫字?”
“嗯,閒的時候,也愛塗上兩筆。”夏近東看何京生很和善,和坐在主席臺上的威嚴大爲不同,也放鬆了許多。
“你愛寫哪種字體?”何京生來了興致。
“行書,我喜歡王羲之的字兒,平時也愛臨他的帖。您呢,何縣長?”夏近東問。
“別叫我職務,我聽着都累,叫我老何就行。”何京生大手一揮笑道。“我喜歡魏碑。行書嘛,心情不好的時候才寫一下。”
夏小洛看到他剛剛練的就是行書,心道,莫非最近何縣長心情不爽?
不在官場或者對官場不夠了解的人大多對領導幹部很羨慕,以爲他們大多收入水平高,天天沒事吃吃喝喝,拉拉關係,出門有公車,吃喝有公款。
其實這只是看到了人在官場輕鬆的一面,而沒有看到官場在光鮮背後的鬥爭殘酷的一面。
官場是一個名利場,也是一個戰場。
在位的,凡屬有點腦子的,無不戰戰兢兢,明騷易躲暗箭難防,在戰場就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不在位的,也有熬到了一輩子到了四五十還是個小科員的,一生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耗完了,帶着無限的遺憾與不甘退休。
當官不爽的十有八九,雖然生活優渥許多,可是官場的鬥爭是很殘酷的,壓力大,從來沒有輕鬆過。
體制內,不是那麼好混的。
而且,到了商品經濟時代,體制內價值扭曲,天天講奉獻,卻不發錢,小科員們都是忍受着低收入的不滿圖謀上位,但是也存在着不能上位的巨大風險。
也正是對此認識深刻,夏小洛才決定咱要做個小小權貴,自己卻沒必要身入官場
何京生一看桌上的禮品,讓他感覺很刺眼,不過旋即莞爾,道:“我是從來不收禮的,不過今天是感謝詩韻的,我收下。”
“都說是送給我了,幹嘛還你收下?”何詩韻拎起那些禮品,嬌憨地道,“全是我的!”
一句話逗得大家鬨堂大笑起來,本來緊張的氣氛一時間變得融洽無比。
何京生看着可愛的女兒,開玩笑道:“你看,我女兒多有本事,這是合法收入,智力成果,堂而皇之。哪像我這個七品芝麻官,禮都不敢收!”
兩個男人熱烈地討論起書法,女人自然有女人的話題,許小曼則和何母顧英聊在一起。
夏小洛與何詩韻隔着茶几遙遙相望,雖然坐在對面,但是卻有相隔萬里。
家人在場,何詩韻只好嘟着嘴看着夏小洛,那眼神又純潔又充滿愛意,是那種情竇初開的少女獨有的眼神,怎一個消魂了得,讓夏小洛不敢正視。
何詩韻鼓起勇氣,道:“媽,我和夏小洛出去玩會吧?家裡好悶。”
“去吧,去吧。”
何母正在和夏母熱烈地討論着哪個品牌的冰箱質量比較好的問題,準備入手買冰箱,正聊得熱火朝天處,聽到女兒的請求,一揮手允諾了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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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詩韻衝夏小洛甜美的一笑,站起身來。
夏小洛和何詩韻走出單體別墅。
他回望着何家的巍峨的別墅,燈火輝煌,和何京生本人一樣,有一種耀眼而不刺眼的光芒。
重生前的那一生,這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吧,而今生,他剛剛升爲衛生局副局長的父親正和這洛水縣權力榜上第二名的人其樂融融地討論着書法。
看樣子,兩人還有點相見恨晚的樣子。
他嘆了一口氣,知道父親的人生軌跡已經被他嚴重地改變了。
不過今天他見了何京生,對官場中人的印象有所改觀,官員作爲行政權利的有機構成,其中也有不少爲民請命,想着爲羣衆謀福利的。
父親站在何京生一邊,應該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官場中,沒有閒人,一定要站隊,如何選對隊伍,選好時機加入隊伍,是一門深奧的學問。
縣政府大院的香樟樹遮天蔽日,散發出溫馨好聞的味道,路燈的光芒被阻擋了不少,留下斑駁的影音。兩人並排走在甬道上,四周靜悄悄的。
夏小洛看何詩韻眼波流轉,如同小媳婦一樣亦步亦趨,心中一陣感動,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小手。
何詩韻的小手在他手心微微顫動,如同一顆輕盈跳動的心臟。
我把手交給你的時候,也交出了我的心。何詩韻有點悲壯地想。
他們倆悠然走到隔壁縣委大院對面,只見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風馳電掣地駛過,在大院門口處戛然而止。
一位中年男子渾身酒氣地下了車,對着大門吐了起來,頓時一陣夾着酒氣的惡臭撲面而來,司機趕緊下來扶着他。
夏小洛看正在嘔吐的那人身穿着一件價值不菲的皮爾卡丹的西服,氣度也頗爲不凡,靈機一動想去商店買瓶飲料給他,於是往對面的小商店走去。
何詩韻跟着問:“你想幹啥?”
夏小洛一指對面,道:“給那人買瓶水。”
何詩韻一皺眉,道:“你知道他是誰麼?用着你拍馬屁?”
夏小洛道:“誰啊?”
“他就是縣委書記盧軍超,不用你拍馬屁,拍馬屁的人多着呢。”
果然,一個大老闆模樣的人顛顛兒地跑過來,衝店主着急道:“趕緊,趕緊!拿瓶飲料遞給我。”
他肥碩的臉上長着很多黑色的大麻子,夏小洛一眼看過去,沒數清。
他接過一瓶飲料,扔了張100元的人民幣,也不等店主找錢,急匆匆地跑了。
夏小洛問:“這人是誰?財大氣粗啊。”
“董九星。董集你沒聽說過?”
“哦!”夏小洛恍然大悟——這人就是想娶柳月的億元造假村的頭頭。
董集他當然有所耳聞,這可是遠近聞名的造假村,正位於他的老家長河鄉,那個村兒曾經出現過很多家產萬貫的主兒,不過,在1998年,這牛叉的億元村被清剿了,而董九星也以5毛錢一顆的子彈結束了生命。
算命的說他是“九星聚會,必成大器”。
不過,董九星有點大器晚成的意思,早年命運多舛,做啥生意都虧,都三十了媳婦還沒娶到,直到他遇到了時任長河鄉鄉長的盧軍超。
在盧軍超的扶持下,他帶領董集村民靠做假煙、假酒起家,現在成了遠近聞名的“億元村”,而盧軍超在他源源不斷資金的支持下,也已經坐到了洛水縣縣委書記的位置。
而董九星臉上的九顆碩大的麻子,也真印證了那位靠坑蒙拐騙的算命先生過活的那句“九星匯聚,必成大器”之說。
此刻的董九星一手拿着礦泉水,一手不輕不重地拍着盧軍超的後背,一張麻子臉上都是關切之情,夏小洛心道,媽的這麼親熱,搞基啊!
對董九星的命運洞若觀火,他腦海中的千頭萬緒忽然急速旋轉,董九星、盧軍超、何京生三個人在他腦海裡兜兜轉轉,一個計劃慢慢清晰,可是還有什麼不具備,欠缺一些條件,他有這麼一種感覺。
晚上回到家,父母親已經回到家裡了,夏近東一看他回來,就擰着他的耳朵說:“兒子,你又忽悠你老爸呢?”
耳朵擰得很輕,可是語氣裡的喜悅卻很濃。
夏小洛抗議道:“我忽悠你啥了?我們去的難道不是何詩韻家?”
“是何詩韻家不假,可是你沒有告訴我也是何縣長家啊!”夏近東鬱悶地道。“不過,何縣長不錯,還是有水平的,修養也高。以前因爲他是縣長,我不願意巴結他,沒想到這一接近,發現他人還不錯,稀裡糊塗就交上朋友了。”夏近東拍了拍腦袋,微笑着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