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洛已經猜出來,爲何縣長何京生急於調夏近東去長河鄉。
很明顯,這位一直隱忍但是絕非池中物的政治人物就要發起他的總攻了,多年隱忍,一直在盧軍超當個小媳婦一樣的角色,這下他可要調集所有資源扳倒他的政治對手了。
調老爸去長河鄉,就是要在主戰場安排一顆最有殺傷力的棋子。
但是,許小曼從女人的感性角度出發,旗幟鮮明地不同意這件事。
夏小洛不得不站在父親一邊,道:“老媽,你不要小看鄉長,雖然都是科級,但是和衛生局有着本質的差別。鄉長再小,那也是一方諸侯,有着獨立的財權、人事權。衛生局再大,也要受制於人。我覺得,我爸爸去長河鄉比較好。”
夏近東偷偷地衝兒子豎起了大拇指,感謝他在關鍵時刻站在自己一邊。
許小曼嘖嘖稱讚道:“你看我兒子多聰明,啥都懂!”
夏小洛給老媽一個呲牙咧嘴的誇張笑容。
許小曼一想也是,近來她跟隨縣長夫人顧英沒事打打麻將,逛逛街,也融入了一個以顧英爲核心官太太的圈子。她也聽說在鄉里雖然很基層,很辛苦,但是很肥,比在衛生局這些單位撈錢撈得多了,想想在長河鄉呆着,只是暫時的,總有苦盡甘來的一天。
“不對啊,我可聽很多人說,何京生這傢伙最精明瞭,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他把你放到一個好位置,肯定不是有目的的,他想讓你幫他幹啥?”許小曼重新被《編輯部》裡那個頭髮稀疏頭頂油光可鑑的怪叔叔所吸引,漫不經心地道。
夏小洛使勁衝夏近東使眼色,卻沒有擋住他說出實情。
“何縣長說,我們一起加把勁把董集給端了,這樣縣財政就多了一個億,相當於四年的財政收入。”
“啥!你再說一遍?”許小曼滿臉驚愕,以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丈夫。
“端了董集,縣財政就多了一個億。”夏近東又實話實說。
夏小洛心道,老爸,你和一個女人說這些幹啥呢?你自己該怎麼幹就怎麼幹唄,關這些女人什麼事情呢?
“你們……你們……瘋了吧?想動董九星?你們知道董九星的後臺是誰麼?”許小曼的手竟然在極度的激動和驚恐中顫抖起來。
“知道,盧軍超嘛……”夏近東神色淡然地道。
“那你知道盧軍超的後臺是誰麼?市委書記盧中原,他的親哥哥,你們鬥得過他,鬥得過盧中原麼?巴結還巴結不過來呢?你們還鬥?”許小曼用遙控器把電視的聲音調到靜音,認真地道。
飯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夏近東點起一支菸,道:“你知道得還挺多。”
“這事誰不知道啊?我們天天在一起搓麻的娘們都知道。”
“哦,那你們知道,縣長何京生就不知道?他既然敢動盧軍超就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夏近東深吸了一口煙,不以爲然地眯着眼,語氣舒緩了許多。“京生既然敢這麼幹,他就已經考慮到了這些,他是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的。”
許小曼沉默不語,何京生的性格他是有所耳聞的,不到四十歲就能幹到縣長,水平還是很高的,不至於那麼蠢,考慮不到這點。
但是,她還是想說服夏近東,她道:“近東,我總覺得這麼做太危險,盧軍超這個人心狠手辣地狠,你們要一把扳不倒他,可就被他整死了。”
夏近東沉默不語,似乎在動搖,夏小洛道:“風險從來和收益成正比,古來富貴險中求,我爸爸年紀這麼大了,如果不搏上一把,迅速上位,恐怕到了退休還是在一個科級幹部,幹着有啥意思呢?”
許小曼道:“我纔不求富貴,我就求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夏小洛道:“媽,你放心,真正出了什麼事,我有信心養活你們。”
許小曼苦澀地笑了一下。現在她才明白,原來人家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真是不假。
原本以爲丈夫當上了衛生局副局長,生活就會有一個質變,無憂無慮了,現在看來,矛盾真是像毛太祖他老人家說的,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到了每個階層有每個階層的痛苦。
原來是普通科員愁的是生活,是溫飽,是怎麼才能小康,現在他們愁的是進步,如何才能做更大的官兒。
她最終放棄了說服丈夫,因爲他明白,丈夫看上去是個文弱書生,其實很堅定,很倔強,真正做了決定那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她只有默默祈禱,何京生端掉董集這個造假村能夠馬到成功。
飯畢,夏小洛和父親坐在一起閒聊片刻,夏小洛意味深長地問:“老爸,其實你還有一個選擇,那個狀元紅酒廠,如果你做得好,也可以給縣財政帶來一個億,當然,可能會慢一點。你爲什麼沒有選擇這個呢?”
夏近東一時語塞,這個問題曾經在他腦海中片刻浮現,但是轉瞬即逝,他好像故意屏蔽了這個問題,這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按理說,去狀元紅酒廠把這個瀕臨倒閉的酒廠通過一系列改革讓它重新獲得生機與活力似乎是一種更爲穩妥更有建設性的做法。
而他卻選擇了後者——端掉董集,這個背景滔天的造價億元村,這是一條充滿搏殺與屠戮也包含無數風險的道路。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本來是何其厭惡華夏的官場,如同一羣餓狼一樣追尋權利,排除異己,簡直就是一個充滿血腥的屠宰場,現在,他卻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這種搏殺的感覺。
或許,自己平靜的心底深處也藏着一個不爲人知的魔鬼,千古文人俠客夢,自己也喜歡那種十步殺一人千里不停留的快感。
…………是誰喚醒了自己心中的魔鬼。
……
當他從種種深思中醒過來的時候,發覺兒子早已經不在身邊,他在安靜地坐在書桌邊,專注地解題、演算,耀眼的白熾燈把他的身影投射到牆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背影。
他情不自禁地走到兒子身邊,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夏小洛沒有回頭,輕聲道:“老爸,其實你想把那個狀元紅酒廠搞好搞活,我也是有辦法的。”
夏近東沒有說話,他的眼睛裡寫滿憂思,這是一種只屬於中年人的憂慮,憂慮時間過得太快,憂慮自己的韶華所剩無幾,憂慮更年輕更有能力的年輕人在他們身後奮起直追。
他明白,自己倘若選擇去狀元紅酒廠,會出政績,但是不可能扳倒盧軍超,何京生沒有辦法上位,也就不可能給自己什麼回報。
他,要賭一把。
第二天,夏近東來到何京生辦公室,大刺刺地往對面一坐,道:“老何,下調令吧,我去長河鄉,咱們幹他們一票。”
“想好了?”何京生撥拉一下濃密的黑髮。“哥們,幹不好的話,咱倆都得玩完啊。”
“你都不怕,我怕啥?我都說了,爲您馬首是瞻。”
“好,三天後,就給你下調令。”
他拿起電話,打了三通電話,語氣都是商量的語氣,大概是縣委幾個常委,算是通了氣,常委會上好通過。
幾天後的常委會,一位主管衛生的副縣長提出意見讓夏近東掉到長河鄉出任鄉長一職,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順利通過。
政治是一種妥協的藝術,何京生在這個時候有了要求,就必須在其他地方讓步,這是一種妥協。
夏近東本來是想在衛生系統進行一場改革,卻要通過到基層擔任鄉長來實現。
至於何京生的妥協具體是什麼,夏近東則不得而知了,但是,他知道,他調動到長河鄉這件事,他肯定是下了本錢的。
他也決定了只能勝利不許失敗的決心。
夏小洛偶爾在校園裡看見盧南華瘸着腿在董四喜的攙扶下艱難步行的情景,他總是小步小跑着走過去,萬分關切地道:“盧少,好點沒?慢點走,不然再折了就很容易留下後遺症的。”
開始的時候,盧南華還和他笑笑,道:“沒事,沒關係……”
後來發現這廝那人畜無害的笑容裡分明夾雜着一絲腹黑的嘲笑,就開始冷着臉子來,撐起柺杖迅速走開……
夏小洛還在後麪點頭哈腰,道:“盧少,您千萬別生我的氣,這事真是讓我誠惶誠恐,媽的,好幾宿都沒睡好覺了……我真感到萬分抱歉………盧少慢走,走好……”
“走好你大爺,你他媽的活該!”看盧南華走遠,他脫口而出。
在同學和師長眼裡,他是一個學習優異的中學生,但也僅此而已。
夏小洛也樂得如此,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平平淡淡纔是真。
夏小洛來到蘇絳脣的辦公室,道:“蘇校長借用一下電話唄。”
自從發生上次的扭腳事件後,蘇絳脣能明確地感受他對自己的色心。
每次遠遠看到夏小洛後她就禁不住臉紅心跳,而此時夏小洛還跟沒事人兒一樣,讓蘇絳脣感覺恨恨不已。
她冷冷地道:“去吧。”然後低下頭看上去很專心看着一份文件,耳朵卻如同衛星接收器一樣仔細收集着夏小洛打電話的內容。
夏小洛嘿然一笑,呼了王大力的傳呼機,不一會,這貨就回了電話。
夏小洛問道:“銷售怎麼樣?”
“這個……一般啦……”
“什麼叫‘一般’?上個月銷售額是多少?”夏小洛語氣平靜地問道,但是卻給王大力一種無形的壓力。
王大力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道:“四五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