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不知到了這西北之地可還適應?賀某數日繁忙,不到之處,還請長公主見諒。”
賀鑄金刀大馬坐在“長公主”對面,貌似問候,卻傲慢冷酷。
新梨端坐着,竭力保持鎮靜:“你們抓本公主,意欲何爲?”
面前這個可怕的男人,當初就是短短一句話奪走數十條人命。她曾在風月之地閱人無數,卻也沒見過有人能如此淡定將人命視爲草芥。
賀鑄輕輕一笑:“長公主不必害怕。周朝天子肯與南疆和親,卻與西戎兵戈相見,未免厚此薄彼,賀某請來長公主,是好意想撮合一段姻緣。”
新梨偏了偏頭,卻又頓住,道:“……你們強行劫持,豈是好意?若亞相真有誠意,便放我們回去。和親之事,自有陛下做主。”
新梨的動作輕微,卻被賀鑄敏銳地看出來。他將目光轉向她身後三名侍女。
三人着裝相近,也都低着頭,賀鑄卻仍是一眼就看到蕭重嵐。
賀鑄不迴應新梨的請求,卻突然道:“不知長公主可否將那名婢女送與我?”
新梨看他眼睛盯着蕭重嵐,心幾乎跳到嗓子眼裡:“不可!”
“爲何?”賀鑄目光一冷,如劍一般刺向新梨。
新梨心口砰砰亂跳,兩手交握,說不出話來。
“長公主,您莫要生氣,仔細傷口。”蕭重嵐上前一步,捧起她的手臂。
新梨看了蕭重嵐一眼,深吸一口氣,擡頭對賀鑄道:“……她們與我同甘共苦,我斷不會丟下她們!還望亞相不要強人所難!”
她被逼到這個境地,真的鎮定下來,毫不退讓地看着賀鑄。
賀鑄久久注視着她的面容,似乎想要尋找什麼。新梨被他如此盯着,心裡越來越緊張,只能暗暗握緊蕭重嵐的手,防止自己撐不下去。
賀鑄看了許久,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最後冷冷一笑,靠着椅背,閉了閉眼睛,猛地起身,大步而去。
那鷹隼一般獵捕的目光終於消失了,新梨鬆了口氣,才覺着手腳冰涼,沁出了冷汗。
綠雲悄聲走到帳篷門口,打開簾子看了一會,這纔對她們輕輕點了點頭。
新梨道:“長公主……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爲何要帶走您,還有,他沒有問你說的那些事?”
蕭重嵐也有些奇怪。
如果他真是她猜到的那個人,必定會想方設法接近這位“華陽長公主”,向她打聽故人的事情纔對。
可是他從劫持成功到現在,還是第一次來見新梨,一句也沒有多問,卻來要她。難不成他識破自己的身份了?
不,不會。蕭重嵐否定了這種可能。
沒過多久,犬霍闖進來,催她去給賀鑄煮茶,道:“亞相說了,既然你們長公主不肯給人,借來一用想必是無妨的。你趕緊跟我過來!”
“長公主!”三人焦急拉着蕭重嵐。
她們還是聽外面幾個戎人議論,才知道蕭重嵐被戎女欺負的事情,擔心這種事再有發生,不肯讓她去。
“我去好了!”紅氤推開犬霍往外走。
犬霍“哎”了一聲,攔道:“我們亞相說了,就讓她去,你們就好生服侍長公主吧!”
蕭重嵐對她們一笑,示意無妨,道:“長公主,奴婢去去就回。”
這一回,火爐移到了帳篷裡,火堆上是一個吊架。
蕭重嵐見慣了邊地百姓家的吊鍋,也不以爲奇,向賀鑄行了個禮,也不需他多說,自去取了水壺掛在火上,開始涮洗茶具。
帳篷裡暖和,她進來自然就取下了圍巾,挽起了袖子。
賀鑄擡起頭時,看她側身跪坐着,背影嬌.小。衣領之上一段細長而纖柔的頸項,略略前傾,彎成一道柔和的弧線。
賀鑄漸漸眯起了眼。
蕭重嵐煮好茶,轉過身又一次看到賀鑄若有所思的神色。
“亞相,請用茶。”蕭重嵐端上了茶,起身要走。
“站住。”賀鑄這一回並沒有喝茶,盯着她問,“你只不過是一名婢女,卻能讓長公主如此在意,看來不簡單吶?”
蕭重嵐一驚,轉身跪下,道:“長公主心性善良,她是爲奴婢擔憂,不惜觸怒亞相,請亞相勿要責怪。如有什麼罪責,請讓奴婢一人承擔!”
賀鑄冷冷笑了幾聲:“你們主僕倒是情深意重。你說你叫青青,這名字是誰替你起的,長公主?”
蕭重嵐道:“……不,奴婢的名字,是娘娘起的。”
賀鑄目光一閃:“哪個娘娘?”
蕭重嵐頓了一頓,帶幾分猶豫道:“……先帝前皇后娘娘。”
賀鑄身子一震,目光驟然如寒冰,他突地站起來,卻又不動。
良久忽冷哼一聲:“……你不過十五六歲,那個人已於三年前死在冷宮,你怎麼可能服侍她?”
蕭重嵐道:“娘娘被關在冷宮,後來生了重病,無人服侍,便讓奴婢去替她熬藥。奴婢年紀小,做事常有錯處,幸得娘娘寬恕,還賜了名字。”
賀鑄慢慢走近蕭重嵐,逼視着她:“如此說來,你倒是對她頗爲感念?”
蕭重嵐低頭道:“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若沒有娘娘指點和照應,奴婢也沒有機會服侍長公主。”
賀鑄似有所悟,再看着蕭重嵐,眼中少了幾分疑慮,卻又冷笑一聲:“……那種女人……”
他沒有說下去,眼中卻積聚着恨意。
蕭重嵐心裡暗暗一驚,念頭急轉,正要開口想問,門外一陣喧聲,犬霍衝進來,稟報道:“亞相,二王子已到了密山,命人來報,請亞相速往蘭川會合!”
賀鑄立刻道:“那大王子呢?”
犬霍搖搖頭:“還沒有消息。”
賀鑄眉頭一皺,隨即下令:“點清人馬,明日出發往密山去。再派人去打探二王子進程。”
“是!”
賀鑄向外走,看到蕭重嵐,道:“你先回去服侍長公主,收拾好東西一起出發!”
蕭重嵐壓着心中疑問,回到營帳。
綠雲等人也已接到了消息。她們沒什麼可收拾的,能穿的都穿在身上了,只需要儘量將馬車鋪厚一點,軟一點。
蕭重嵐這段時間,眼見着瘦下去,讓她們沒法不擔心。
“戎人要帶我們去蘭川。看來他們真的是要談判了。”蕭重嵐告訴大家。
蘭川就是大周西北邊境要塞,張世巡帶兵戍守的地方。
“戎人真的是想和親?長公主,那該怎麼辦?”紅氤等人憂心忡忡。
蕭重嵐安慰她們:“如果他們有意和親,我們至少沒有生命之危,這未嘗不是好事。可是……”
可是賀鑄聽到姚菁怡的時候的反應,和她猜想的似乎不太一樣。
也許有些什麼事情,是自己弄錯了?
唯一確定的是,這個賀鑄,確實是那個與姚菁怡有私情的男人。
蕭重嵐只是看過他寫的那封信,再憑藉着犬霍和其他戎人的一些言語猜測,這個叫做賀鑄的亞相就是當年那個周人賀鑄。
只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活着,甚至還成了西戎王的得力臣子!
從他的遭遇看,不難猜出他恨大周。
那麼賀鑄費盡心思把她擄來,究竟只是爲了西戎,還是有其他目的?
她心中隱隱不安。卻沒有時間可以多想。
就是能坐馬車,她們也不能像慣於騎馬的戎人那樣適應長途跋涉的生活。
賀鑄沒打算讓她們如此受折磨而死,因此放慢了一些速度,等到了密山,此地距離蘭川還有百餘里,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蕭重嵐再一次被犬霍喊去煮茶,就聽到犬霍對她發牢騷。
說的是那二王子如何奚落亞相,連西戎王對亞相都禮遇有加,可這個二王子,仗着自己的舅舅是鬼戎部落的首領,一直不把亞相放在眼裡,實在讓人氣憤。
蕭重嵐也不是第一次聽他這麼信馬由繮扯東扯西,她只是靜靜地聽,偶爾問上一句。
犬霍說到那幾個王子和王妃的事情,蕭重嵐問道:“聽說戎王有九位妻子,不知哪位最是受.寵.呢?”
說來無論什麼人,這個話題都是有興趣的,犬霍果然說得熱鬧:“你說錯了,我們大王如今已經有十個妻子了。最年輕的那一個,嗯,和你差不多大……”
“那她豈不是最受.寵.?”
犬霍大搖其頭:“哎,那倒不是。大王可不是那等昏聵之人,他最喜歡的是……”
“犬霍。”一個陰沉的聲音打斷他。
犬霍嚇得臉色一變,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賀鑄面無表情走過來,冷冷盯着蕭重嵐看了一眼,道:“你出去吧。”
蕭重嵐低頭應了一聲,走出帳篷,在門簾關上的一剎那,聽到賀鑄道:“讓人好生安排一下,二王子明日就到,我們一同啓程去烏海口。周人那邊,他們的使者只怕已經到了。”
蕭重嵐腳步匆匆往他們的營帳走去,卻見一羣戎人圍着帳篷,她心裡暗暗一緊,疾步走過去。
帳門大開,一個貴婦打扮的戎女站在新梨面前,上下打量着她,語氣不善道:“你是華陽長公主?”
那個聲音,雖比以前成熟了些,蕭重嵐卻仍是一下就聽出來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