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重嵐走在水邊,風很大,她打發兩個女奴去替她拿衣裳。
比人還高的葦草隨風搖曳,掀起一排綠海。一個麻衣少年隱在葦草叢裡,靜靜看着蕭重嵐。
蕭重嵐側身看着坡地,對他一笑:“阿川。”
她知道阿川秘密盯着她的一舉一動,便特意留了紙條給他,他果然看到了。
“我要的東西,你可做好了?”蕭重嵐又問。
阿川默默丟過來一個布包。蕭重嵐撿起來。捏了捏,心中一喜。
她輕輕又道:“阿川,多謝你留在這裡保護我。你若能傳信,告訴太傅,賀鑄對戎王忠心不二,欲以周禮助戎。”
阿川黑亮的眼睛眨了眨,似有些不明白,卻仍是默默點了點頭。
“你就是那個周女?”一個嬌縱的聲音忽然出現。山坡上站着幾個戎女,當先一人衣飾華麗,生得嬌豔,看年紀卻不過十五六歲。
蕭重嵐面向着她們,對阿川道:“我會保護自己。賀鑄機警而多疑,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要再出手。”
那一晚放火,應該是阿川做的事情。幸好當時賀鑄懷疑的是二王子。
“本王妃喊你,你沒聽見麼?”
蕭重嵐往坡上走了幾步,道:“婢女青青見過十王妃。”
十王妃驚訝:“你認得我?”
蕭重嵐這一擡頭,她立刻看得清清楚楚,但見蕭重嵐長得果然如衆人說的極美,她心裡又妒又恨,大步走過來衝着蕭重嵐就是一巴掌。
蕭重嵐猝不及防,被她打得眼前一昏,生生摔倒在地。還好是土地,生滿葦草,摔得不疼,只臉木了半邊,接着火.辣辣的痛。
蕭重嵐嘶了一聲,抹去嘴角的血,眼角掃過葦草深處,見阿川眼冒火光,忙用眼色示意他不要衝動。
十王妃見她跌坐在草叢中,揚着下巴叫道:“給我起來!少裝嬌滴滴了!你敢當着大王的面使壞,今日我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蕭重嵐站起來,冷眼看着這個張牙舞爪的女人,道:“十王妃來得正好,我正在想着明日該如何向大王交代呢。有十王妃幫忙,再好不過。”
十王妃正要命人拖她上來,聽她提到大王,皺眉道:“你說什麼?少拿大王嚇唬我,你不過一個賤婢,別以爲大王就會看得上你!”
蕭重嵐一聽就想笑,果然她爲三王妃出氣是假。
蕭重嵐道:“十王妃可是聽三王妃說了什麼,想岔了?我服侍的是亞相,這一次亞相奉大王之命,吩咐我明日演繹周禮規矩。這與十王妃有什麼關係?”
十王妃旁邊的女僕也有精明的,忙勸道:“王妃,這個周女要是出了事,明日大王問起來,可怎麼說?”
十王妃眼神驕橫,哼了一聲,正要開口,蕭重嵐卻笑一聲,道:“真是奇怪,我既然是得罪了三王妃,爲何她不來,要十王妃來,莫非她不得空?”
蕭重嵐這麼一說,十王妃倒是猶疑了。她也不傻,想想也對,三王妃怎麼說的那麼傷心,卻一直放任這個周女好生生的?
她對什麼演習規矩不感興趣,可若是由此讓這個周女引起大王的主意就不好了。
“你們,你們這是想幹什麼?”
蕭重嵐身邊的兩個女僕終於回來了,老遠看到山坡上一羣人氣勢洶洶,而蕭重嵐不見蹤影,她們嚇得魂魄都飛了起來。
賀鑄可是再三說過要保護好蕭重嵐,出了事拿她們是問。
女僕跑過來,看到臉腫了一半的蕭重嵐,腿都軟了。
十王妃見有人來,想到方纔蕭重嵐說的話,便趁勢悻悻走了。
蕭重嵐捂着刺痛的臉,回到屋子,藉口休息屏退了他她們兩個。
門一關,她忙拿出阿川給的布袋,從裡面取出一枚鑰匙來,翻看了一下。
這是她藉着給賀鑄換衣服,偷偷在泥上按出了印子,拜託阿川去打造的。
她打開櫃子,取出匣子,用鑰匙輕輕一擰,果然打開了!
蕭重嵐心中一喜,打開匣子翻找,卻沒看到當初瞥見的那些書信。
她心裡一沉,將匣子裡的東西全都翻了出來,一一查看,竟然一封都沒有!
蕭重嵐便如當頭一盆冷水。她不可甘心,轉回櫃子上上下下再找,這裡只有一個這樣的匣子。她記得清清楚楚。
是自己看錯了,還是賀鑄發現不對,將東西藏到別處去了?
蕭重嵐心裡紛亂,聽到門外傳來動靜,忙收回心神,將匣子放回原位,鎖好櫃子。
她還沒來得及把鑰匙藏好,賀鑄已經在門外催她開門了。
蕭重嵐默默打開門。
賀鑄衝進來,一眼看到她紅腫的臉,心頭大怒,回頭看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女僕,冷冷道:“自去領罰,三十鞭,賣給大漠商隊!”
那兩個女僕一聲慘叫,不肯被帶走,拼命告饒。
賣進大漠商隊,多半是有死無生,生不如死。
蕭重嵐走出去,攔道:“亞相,她們也是奴婢,十王妃在,她們又能做什麼?”
賀鑄不想這時候違她的意,狠狠道:“先給我滾!”
蕭重嵐沒心情與賀鑄周旋,轉身往屋裡走。
“青青!”賀鑄一把抱住她,捧着她的臉細看。
蕭重嵐待要推開他,眼角卻瞥到地上遺漏的一張文書。她心裡一驚,忙轉回目光,緊緊抓住賀鑄的手臂,不讓他回頭。
賀鑄何曾見她如此親近自己,心中隱隱一喜,又見她惶恐慌亂的神色,心中悸動,猛將她摟入懷中,半晌道:“是我不曾保護好你……”
他抿緊薄脣,眼神漸漸陰鷙。
蕭重嵐眼睛盯着那一張文書,腦子急轉,卻不知怎樣才能支走賀鑄。
門外傳來犬霍的聲音,他正與允杵大聲議論着明日演禮的事。
蕭重嵐急中生智,道:“亞相,奴婢沒事。明日要演禮,只是奴婢臉上有傷,能不能稍作休息,再與他們商量……”
賀鑄並未多想,鬆開蕭重嵐,道:“你且好好休息。其餘的事不必再管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蕭重嵐,見犬霍二人已經進了院子,便徑直出了門,喊住他二人。
蕭重嵐忙將門關上。抓起那張文書放回匣子裡,又關好櫃子,這才覺得鬆了口氣。
只是她萬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留下來,卻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
阿川坐在屋頂上,默默看着窗子裡的蕭重嵐。她抱着腿坐在榻上,將臉埋在雙膝間,久久不動。
“大王到——”犬霍一聲宣告,席中列坐者一同起身離席,躬身行戎禮:“參加大王!”
演習者都是允杵從軍營裡挑選的士兵,個個身高體壯,聲音洪亮,氣勢十足。
戎王蒙卜點了點頭,自己坐下,見那些人士兵還是站着不動,疑惑地看了看犬霍。
犬霍轉身又宣佈:“拜——”
演習者在允杵帶領下一同下拜異口同聲道:“恭祝大王萬壽無疆!”
戎王居高臨下,看着幾列勇士單膝跪地向自己祝酒,不由微微一笑。
犬霍道:“起——入座!”
將士們集體入座。
一羣女僕端着美食魚貫而入。先在蒙卜面前擺上酒食,接着是列坐者。然後退到席後服侍。
犬霍上前,輕聲稟報:“大王,二王妃到。”
“讓她進來。”蒙卜隨意道。
二王妃帶着幾個女僕走進來,列坐者一同站起,道:“參見王妃。”
二王妃卻比蒙卜顯得沉着,說了聲:“起身。”
允杵帶着士兵謝了,這才坐下。
蒙卜笑道:“你倒是不驚訝?”
二王妃掃了一眼井然有序的侍女們,道:“亞相的婢女先來我這裡演練過一次,還詢問過我們戎人的禮節。”
蒙卜恍然點點頭,略有些不以爲然:“周禮就是如此麻煩?也沒什麼用處。”
二王妃笑道:“青青只不過是婢女,她也只知道些後宮能見能知道的那些禮儀罷了。聽說周國皇帝還要祭天,就如祭祖等儀式,要莊重嚴肅得多。周國國君以爲天命神授,稱天子,祭天祭祖自然意義重大。也是昭告天下四方虔心誠服的意思。”
蒙卜微微一怔:“哦?”
他似想起了什麼,如有所思。
侍從進來道:“大王,各部落首領已經到了,請大王入席。”
今天本就是西戎各部聚盟的日子。
犬霍沒走,而是在蒙卜前面帶路。到了地方,他運足力氣喊了一聲:“大王到!”
蒙卜的手下和各部落首領都已經坐齊了,正說得熱鬧,冷不丁聽到這麼一聲喊,都還是愣了一下,接着有人笑起來的,也有正看到蒙卜出來,拱手致禮的,還有坐在位置上繼續說笑的。
只有賀鑄和幾個原來周人的小吏,聽到這一聲宣告,站起來躬身垂首以待。
等到蒙卜在席上坐下,大家才紛紛起來見禮,參差不一,不過都是滿面笑容。
蒙卜掃過在座所有人,說了開場白,讓大家盡情吃喝玩鬧。
幾位王妃也一起來了,坐在二王妃下首。
西戎的盛會,不在殿堂中進行,而是在廣袤的平野舉辦。
好酒好肉,好歌好舞,這是西戎一貫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