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有一道溝.壑,蕭重嵐騎的馬自己停了下來。
蕭重嵐調轉馬頭,看向追兵。
尖嘴猴腮看她逃不掉了,露出得意地笑容,卻覺得身後有些不對頭,他回頭看去,發現自己帶的騎手都不見了,唯一一個正捂着咽喉仰身向後倒下去,“噗通”摔在地上。
一個戎人打扮的少年收回刀,騎在馬上面無表情看着他。
“你是誰?”尖嘴猴腮驚慌失措喊道,顧不上蕭重嵐,轉身揮刀向少年砍過去。
阿川依舊是面無表情,一躍而起,尖嘴猴腮倒是靈敏,看到阿川動作,立刻一縮身,藏在馬身側向來路衝去。
阿川落下,回身要追,路旁一個輕靈的身影飛過來,一道長鞭將尖嘴猴腮卷下馬來。
阿川只看那人身形動作,淡漠的眼神微微一閃,衝上去一刀割斷了尖嘴猴腮的喉嚨,這才擡頭:“……青梅姐姐。”
青梅對他點點頭,眼中拂過一絲笑意,走到蕭重嵐身邊,問道:“長公主,你還能騎馬嗎?”
蕭重嵐點了點頭,帶着他們兩個,往雁臨關去。
來到路口,蕭重嵐望向榆關附近,烽火消散。
她想起尖嘴猴腮說過的話,突然拉住繮繩。
洛遲硯站在城樓上,看着鬼戎攻勢減弱,望着遠處鬼戎的旗幟,眼神一沉:“隗忽跑了。”
“可要去追?”清風問。
洛遲硯不語,隗忽元氣未傷,他突然撤退必定是另有所圖。
方纔顧凌峰已經成功突圍……
洛遲硯英眉一蹙:“阿川呢?她那邊可有消息?”
算一算時間,去接應的他們的人應該回來了纔對。
清風一看洛遲硯神色不對,一溜煙下了城樓,轉眼帶着遇上的信使上來,將剛拿到的銅管交給洛遲硯。
洛遲硯取出紙條,看了一眼立刻臉色一變:“清風,我們走!”
賀鑄望着榆關城上嚴整的士卒,再看一眼身後不斷衝上來的周兵,自知中計。
周人料到他會攻打榆關,有意示弱引其上鉤。
眼看勝利在握,他自然不肯輕易放棄,待他領兵前來助陣,又派兵從背後襲擊。
賀鑄陰鷙看着砍殺在最前列的周將,此人的確勇猛,竟帶兵突破了隗忽的包圍趕來榆關。
顧凌峰殺得興起,憋屈了許久的憤怒終於得到釋放的機會。
他身先士卒,看到賀鑄的旗幟時越發激昂。
他一定要完成蕭重嵐給他的任務,活捉賀鑄!
戎人驍勇善戰,也沒見過如此不要命的周人,顧凌峰節節進逼,允杵都有些沉不住氣,引馬向前擋在賀鑄前面幾步。
賀鑄一聲冷笑:“匹夫之勇,不足爲懼!”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周將是想活捉他。
要打敗他也許可以,想要擒住他?賀鑄冷冷一笑,此人竟敢如此小瞧他!
“亞相!”一名手下帶着一名留守營地的戎兵過來,“營地告急,隗忽撤回了兵馬,正在屠殺我軍守營人馬……”
賀鑄震驚,脫口問道:“犬霍呢?人在何處?”
戎兵泣道:“犬霍掩護周女出逃,被鬼戎的人殺了……”
賀鑄壓下心頭震怒,果斷下令全軍撤退。
顧凌峰發現賀鑄人馬開始火速撤退,哪肯放過,放出了信號,乘勝追擊。
顧凌峰一馬當先,已經看到了賀鑄的背影,他一陣欣喜,看他們將要拐過山腳,急忙伸手拔出一枝箭,要先射賀鑄的馬。
突然斜刺裡殺出幾個人來,攔住去路。
顧凌峰大怒仔細一看,竟然是洛遲硯的隨從明月。
“你幹什麼?賀鑄快要逃了!”顧凌峰吼道,催馬繼續前行。
明月道:“顧將軍,太傅有令,窮寇莫追,請你速速帶兵回雁臨關待命!”
“你說什麼?“顧凌峰以爲自己聽錯了,看了看四周,道,“對了,華陽說過,這一帶明明應該有太傅安排的伏兵,人呢?”
不然賀鑄早就被抓到了!
顧凌峰想到這,再看賀鑄已經不見蹤影,心急如焚,催着明月讓路:“快讓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明月不爲所動,道:“伏兵人已撤了。賀鑄留在我們手裡又有何用?不過是個被西戎利用完了的周人,留着他,卻能讓西戎內部不和!”
“可是華陽說一定要抓住他!”
“此一時彼一時。若是鬼戎被削弱,抓了賀鑄,西戎元氣大傷,對我周國當然有利。可如今隗忽保存了實力,若任鬼戎勢力獨大,以後西北邊關必然不得安寧,那就不是以前的小打小鬧了!”
明月一一將洛遲硯的話轉述:“……孰利孰弊,想必顧將軍十分清楚。軍令如山,太傅說了,顧將軍若是抗命,即刻便押解入京,請陛下定奪!”
顧凌峰聽到此,悶聲半天不動。
明月咳了一聲,又放輕聲音道:“太傅還說了,華陽長公主已經安然回雁臨關了,若是此事牽連到她,也有教唆之罪……”
顧凌峰擡頭看向明月,又氣惱又無奈,粗聲應道:“末將領命!”
春夏草長,樹木茂密,山巒淺灘起伏相連。
蕭重嵐順着山坡向南飛馳,望向北邊,隱隱可見雁臨關方向還有狼煙痕跡,可是南邊,卻一片安靜。
想想這裡距離伏地已經不遠,卻什麼動靜都沒有,蕭重嵐只怕自己是猜對了,心中越發焦急。
她只能抱着一線希望,催馬繞過面前的山。
橫過淺灘,還能截住賀鑄。
蕭重嵐向後看了看青梅和阿川,只要能夠接近賀鑄,憑他二人的武功,劫持賀鑄應該不難。
她這麼想時,就聽到了清晰的水聲,嘩嘩作響。
蕭重嵐微微一怔,馬已繞過了山坡,一股水溼氣撲面而來,在她面前赫然是一道大河。
蕭重嵐扯住繮繩,驚愕地看着河水湯湯。
“這是怎麼回事?”
她分明記得十年前這裡只是一片淺灘,她和爹還在細若衣帶的水邊紮營露宿。
阿川頓了頓,道:“五年前黃河改道,這裡一片都被淹了。”
蕭重嵐沒想到突然出現這樣的變故,她望了望河岸對面的路,又看了看水面,一咬牙,欲要驅馬穿過去。
一直任她行事的青梅上前制止。
阿川也催馬上來,道:“長公主,還是快回去吧。接應的人還在等着我們。”
蕭重嵐不知賀鑄到底有沒有被俘,顧凌峰那邊也一直沒有消息。
正躊躇間,對岸叢林裡鳥雀驚飛,隨即傳來凌亂而急.促的馬蹄聲。
戎人兵馬從末路盡頭倉皇而來,蕭重嵐一眼看到了允杵保護之下的賀鑄。
蕭重嵐下意識看向阿川,要取他的弓箭,隨即想到自己根本沒有武藝。
“青青!”賀鑄也看到了她,勒住馬,又驚又喜。目光掃過她身後二人,眉頭一皺。
然後蕭重嵐轉過身來,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既不是尋常的淡然,也沒有絲毫的婉柔,那黑白分明的眼睛裡蓄着仇恨或者不甘,目光冷冽如冰。
賀鑄以爲自己看錯了:“青青?他們是誰?”
“我的名字不叫青青!”蕭重嵐對着他大喊道,絕望而不甘,“賀鑄,我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的名字叫陳……”
“保護亞相!”允杵大喊着護在賀鑄身前。
一枝羽箭從蕭重嵐耳際飛過,射向她對岸。
允杵揮刀砍斷了羽箭,戎人迅速擡起盾牌擋住隨之而來的箭雨。
蕭重嵐最後的話語湮沒在紛亂的喊叫聲中。
蕭重嵐訝然回頭,洛遲硯放下手中弓箭,靜靜看着她。
在他身後,劍波指揮着侍衛分作兩撥開弓放箭。
賀鑄的人死傷無數。
可是蕭重嵐知道,洛遲硯只不過是要逼着賀鑄趕快撤退而已。
“你就這樣放過賀鑄?”蕭重嵐出離憤怒。
洛遲硯從容掣馬到她面前:“你很清楚我爲什麼這樣做。”
不然她也不會不顧一切跑到這裡來。
“可是他勾結張家陷害福壽長公主,逼死忠良,多少人蒙冤爲此喪命,他不能就這樣活着回去!”蕭重嵐咬牙道。
如果就這樣罷手,她這數月來忍辱負重又是爲了什麼?
洛遲硯目光微閃,靠近她一步:“死者已矣,你很清楚,爲國計長遠着想,只能如此。除非你有更合理的理由。”
蕭重嵐目光微閃,脫口道:“福壽長公主和蘭陵郡主於我母女有恩,我理當爲他們報仇……”
洛遲硯不等她說完就是一聲輕笑。
蕭重嵐咬着嘴,憤怒瞪着他。
洛遲硯不爲所動,淡淡垂眸:“我的確可以抓住他。只是,你憑什麼讓我改變主意這麼做?”
隱去迫切之色,洛遲硯再次擡眼,逼問道:“你是沒有理由,還是不願意說?”
蕭重嵐心潮起伏,看着這個在殺場上猶風輕雲淡的男人,有些話語已在脣齒間,她生生嚥了回去。
洛遲硯目光一冷,望向河岸對面。
戎人一邊撤退,一邊射箭還擊。
賀鑄還不肯走,任允杵催促着,控着繮繩回望。
賀鑄看到洛遲硯似在脅迫青青,接着洛遲硯一聲冷笑抓住了青青的手,向他挑釁地望過來。
“青青!”賀鑄眼神陰鷙,沉聲喊道,“洛遲硯,你想幹什麼?”
洛遲硯朗聲道:“賀鑄,她不是什麼婢女青青,她是周國的華陽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