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檢查仔細,自然時間長了些。貴族車馬還能通融些,那些平民百姓,被盤問搜查的更加嚴苛。
有心人留意,就會發現那些官兵更針對的不是高大強健的青壯年,而是年輕的小娘子。就有不少十五六歲的姑娘媳婦被收押一旁,哭哭啼啼,還有她們的父母親戚也在一旁苦苦哀求,一時吵雜混亂一片。
謝燕的馬車自然也被攔了下來。
車伕被他們二話不說拉了下來,就有人甚至要往車上跳。
“大膽!這是顧府的馬車,你們也敢如此無禮?”雪雁上前怒道。
一名官長模樣的人走出來,立刻呵斥着那名莽撞的手下,陪着笑臉道:“這位姑娘誤會了,我等都是例行公事。”
他們並非平時守門盤查的士兵,臨時被調過來執行公務,這時候纔看到馬車上掛着的身份標識。
雪雁也緩了聲音道:“我家少夫人從鬱山賞秋回來,與前面那幾位夫人是一道的。”
那名官長笑道:“既如此,好說好說。”
他正要下令放行,只聽一聲:“慢着!”
蕭重薇的車緩緩停在謝燕馬車旁。
蕭重薇一掀簾子下了馬車,臉上猶如掛着霜,對那名官長道:“你等搜查如此草率,若是讓不軌之徒混了過去,衝撞了太后,你們擔得起責任麼?”
這名官長一下被人安了這麼大個罪名,嚇了一跳,再看這婦人滿眼驕氣,聲色俱厲,遲疑道:“這位是?”
蕭重薇的馬車華麗富貴,但她以安逸伯的封號爲恥,所以並沒有掛上標誌。
蕭重薇的婢女忙上前喝道:“這一位是華寧公主,還不快快行禮?”
這名官長恍然,忙拱手賠罪:“卑職乃是兵部京兆副使屬下童貫,請華寧公主息怒!”
蕭重薇見他態度還算恭敬,哼了一聲,道:“童大人就是這樣爲聖上效力麼?來往車輛查也不查,就放過去了?”
她眼中寒光一閃,又向謝燕馬車那邊斜了一眼。
童貫一愣。他得了上司密令,說是要搜查一名女刺客。因而按照描述,把所有年輕女子都羈押在一邊,只等相關人士前來指認。
那些貴族夫人,身邊當然都有年輕侍女,可是細想起來,那些婢女都有身份證明,再說她們也沒那個膽子私藏刺客啊。
怎麼照着華寧公主的暗示,那位顧少夫人很可疑?
童貫狐疑地看向顧府馬車。
雪雁催道:“太后就要到慈隆寺了,還請大人儘快放行!”
這名婢女如此着急,倒讓童貫也有些懷疑了。
他再看看蕭重薇,這位公主他也是知道的。畢竟他的上司與張世成私交甚密。若是自己辦事得力,說不定她還可以美言幾句?
童貫這麼一想,堅定了主意,剛要下令。
謝燕已從馬車上下來,沉着臉道:“華寧公主方纔所言,似乎話裡有話?”
蕭重薇輕笑一聲,拖長了音調道:“顧少夫人多心了。我只是奉勸這位大人要忠於職守。其實搜查仔細些,對顧夫人也有好處不是嗎?省得不小心冒出來什麼鬼鬼祟祟的人,連累了顧府。”
謝燕神色一冷,穩住語氣道:“華寧公主,你我並無恩怨,何必如此惡意爲難?”
“你若心中無愧,又怕什麼搜查呢?”蕭重薇嘴角一扯。
謝燕看了一眼馬車,道:“照你這麼說,你們的馬車也該搜查纔是!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蕭重薇一怒。讓那些粗人翻檢自己的馬車,她當然也不願意。轉念一想,卻道:“好啊,搜查了我的馬車,想必顧少夫人就無話可說了吧?”
她不等謝燕回話,立刻轉身對童貫道:“大人,請!”
童貫見蕭重薇對着他說話,眼神施壓,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忙讓兩個伶俐些的小兵匆匆檢查了一圈。
童貫笑道:“多謝公主深明大義!”說着一甩臉立刻叫人去檢查顧府的馬車。
謝燕如何看不出來這其中不同,只是連阻攔都來不及,簾子已經被掀開了。裡面自然空無一人。
蕭重薇大吃一驚,轉頭瞪着謝燕。她明明記得上車前,隔着晃動的車簾看到人影!
謝燕冷着臉道:“華寧公主,我謝燕與你無冤無仇,你竟如此羞辱於我。”
她說罷,轉向童貫,語氣更加冰冷:“大人可看清楚了?本夫人的車裡可有可疑之人?”
此時四周聚滿了人,更因兩輛馬車停留時間長,圍觀者甚衆。謝燕擡高聲音說的話,衆人聽得一清二楚。
童貫有些尷尬,連忙拱手笑道:“顧少夫人見諒,卑職也是職責所在……”
“我只問你我這馬車中可藏了人?你莫要含糊其辭!”
“沒有沒有!顧少夫人見諒……”童貫暗道晦氣。
鬧半天是蕭重薇公報私仇,也不知道這些夫人爭的什麼閒氣,偏偏叫自己做了得罪人的事。
謝燕冷冷道:“雪雁,我們走!”
她轉身上車,人羣自動分開兩列,讓她的馬車過去。
蕭重薇不知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竟與料想不同,她氣急敗壞瞪向婢女。
“公主,……”
婢女低着頭,站在旁邊,大氣不敢出。
蕭重薇不甘心就此罷了,她絕不相信謝燕真的是去賞秋。她一定要盯緊她,看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給我跟上顧府的馬車!不許停下!”蕭重薇恨恨道。
童貫眼見蕭重薇怒氣衝衝上了馬車,心想着總不能這個也得罪了,湊上去賠罪。
車伕一揚鞭,馬車把他給逼得退了好幾步。
“公主,公主……”童貫連聲叫喚着,也見蕭重薇毫無反應,揚長而去。
蕭重薇坐在馬車裡,這一回她就是想應答童貫的話,也說不出來,因爲她的嘴被捂住了。
蕭重嵐微笑吟吟坐在她面前,對被青梅制住的蕭重薇輕聲道:“二妹妹,好久不見。”
蕭重薇無法說話,只能瞪着她。
蕭重嵐也不和她再多廢話,取了放在蕭重薇座椅下的一個木匣,換了一身衣裳,細細添了妝容,戴上首飾。
蕭重薇眼睛瞪的越來越大。
蕭重嵐裝扮完畢,笑道:“多謝二妹妹這一趟特意來接我,若不是你這馬車寬敞,我還不知道要如何能矇混過去呢。”
蕭重薇知道自己被蕭重嵐算計了,也知道蕭重嵐是故意要激怒她,她卻沒辦法不生氣。
然而她什麼也說不出來。束縛着她的婢女力大無窮,她根本無法動彈。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吵雜的人聲已經消失了,只有馬蹄聲聲。
蕭重嵐掀開車簾一角看了看,對青梅點了點頭。
一名內侍高聲道:“來的可是華寧公主車馬?”
蕭重薇的婢女站在馬車後面,這時急忙上前幾步應了一聲。
“太后吩咐,華陽長公主與華寧公主姐妹情深,久未見面。華寧公主車馬可直接入院中!”
蕭重薇沒有想到最後的機會也沒了,她還要掙扎,蕭重嵐輕聲道:“妹妹,你可仔細想好了?”
馬車一停,青梅的手鬆開。
蕭重薇重喘了一口氣,道:“你以爲我不敢揭穿你?”
蕭重嵐道:“妹妹錯了,我巴不得你揭穿呢。”她扶着青梅的手直接下了馬車,飄然而去。
蕭重薇只覺得全身痠痛,手腳無力,她勉勉強強下了馬車,發現馬車和婢女都不在跟前。
過了好一會兒,婢女如意才慌慌張張跑了過來。
“賤婢你到哪裡去了!”蕭重薇一巴掌扇過去。
婢女如意跪下拼命磕頭,道:“公主饒命!奴婢方纔是被侍衛攔住盤查,所以耽擱了……”
“車伕呢?”蕭重薇吼道。
如意茫然應道:“公公說是以防不測,換了小內侍趕車進慈隆寺……”
蕭重薇氣得眼前發暈,又是一巴掌打過去,婢女不敢躲,趴在地上連連求饒。
忽而前面一陣腳步聲和輕輕的笑聲傳來。
一羣貴婦人從長廊上路過,簇擁着樑太后。
站在太后兩側的是蕭重嵐和蕭重珊,而她們身後,還跟着謝燕等十數人,都是來拜見太后的。又有數十宮婦婢女隨從。
蕭重嵐一身在自己車裡換上的雪繡紫裙,玉釵銀帶,肌膚如雪,櫻脣微啓:“妹妹這是在做什麼?”
蕭重薇看看自己,髮鬢微亂,神色.狼狽,婢女跪倒在地上,嘴角流血,衣衫凌亂。就是她已停了手,人人都看得出來她剛纔做了什麼。
蕭重薇氣急攻心,頭一仰暈了過去。
陰暗的書房裡,張平伯坐在寬大的几案後,眼神沉鬱。
“……蕭重嵐。”
在與蕭重嵐幾次交涉之後,他心中那種不安越發強烈。
華寧公主蕭重薇百口莫辯,如今京中都已知道她詆譭自己的姐姐,還在佛寺毆打婢女。
而被張世成派去的京兆副使也受了牽連。因爲有御史彈劾他屬下官員童貫借檢查之由,囚禁無辜少女,用心不.良。
張平伯眯起眼,眼中精光收斂。
這個時候,洛遲硯分明被他派去的人絆住,根本不可能幫助蕭重嵐度過難關。
說來說去,蕭重嵐如此輕易就化解了困局,還是自己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