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京城,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由顧府將要舉辦梅花宴,迅速轉到了皇帝爲華陽長公主蕭重嵐和太傅洛遲硯賜婚的事情上。
畢竟顧府要出一位皇后,顧府再低調,也要爲她交際應酬,宴席總會有。而華陽長公主,受太后寵愛,得陛下敬重,國色傾城,宅心仁厚,卻遲遲沒有婚配,更受人們關注。
太后這幾年都在爲她精心挑選夫婿,出身人品,相貌才學,都要考察。如此費盡心思,長公主卻遲遲未出閣,人們自然感到奇怪。
有說她自幼在冷宮受盡磨難,病弱交加,只怕活不長了,可謂紅顏薄命,特別當初被迫和親遠嫁的事,更讓衆人唏噓。
有說她眼高於頂,特別是目睹過她城樓上真容的人,也惋惜如今沒有人能與之相配。畢竟皇家不成文的規定,駙馬不能身居實職高位,讓不少有心的青年才俊望而卻步。
自然也有隱晦流言,說的是長公主遭受凌.辱,羞見世人。只不過這種流言,在蕭重嵐從慈隆寺返回之後不知不覺就消失了。
那一次,萬人空巷,多少人目睹她陪在樑太后身邊,容顏端莊而絕麗,儀態沉靜出衆,堪稱芳華絕代。
如今塵埃落定,華陽長公主有陛下賜婚,許給了洛遲硯,多少人趕到意外,轉而一想又理所當然。
洛遲硯年少時就因才智出衆而聞名天下,相貌英俊,卓爾不羣。年輕時因爲狂放不羈而受端方人士詬病,比蕭重嵐又大了將近一輪,但他如今不到而立之年就已是皇帝太傅,生性風雅,二人也稱得上是郎才女貌。
更不用說現在外面還把洛遲硯遠赴西北營救長公主的事編成了傳奇。
二人如何因爲這一場磨難,相識相知,相互心生愛慕。然而因爲二人身份有別,只能將情愫埋在心底。回到京城,相隔咫尺,遠如天涯。
洛遲硯心中痛苦,被欣賞他的長輩顧大將軍知曉,故而主動做媒人,向陛下請求迎娶長公主。
皇帝也是深知皇姐心事,大喜之下,同意賜婚,纔有了這樣一段佳話。
一早天下了一場稀稀疏疏的雪,屋檐上蓋了薄薄的一層霜色,庭外的景色都有幾分朦朧。
蕭重嵐聽完小婢女的講述,面上還沉得住氣,心裡把洛遲硯詛咒了無數遍。
那講完了故事,還眼巴巴等着蕭重嵐說話的小婢女是新買的,叫做飽兒。人生得喜慶,說話脆生生的,和別的小婢女掃青石板路的時候說閒話,被蕭重嵐遇了個正着,這才把她叫來問。
綠雲和紅氤都知道蕭重嵐心情不好,見這個小婢女根本不懂看臉色,無奈不已。
“這小婢女叫做飽兒?這名字還挺有意思的。”謝燕正好來拜訪蕭重嵐,跟着一起聽了故事,見衆人尷尬,有意緩和一下氣氛。
飽兒只當謝燕在誇她,她還知道規矩,躬身應道:“多謝顧少夫人。奴婢就叫做飽兒,我娘給我起的名,希望我將來總能吃飽飯!”
“這名字果然有意思。”謝燕見她圓溜溜的眼睛,圓溜溜的臉,一臉懵懂無知,啞然失笑。
蕭重嵐緩和了臉色,嘆道:“當初我留下她,也是覺得挺有意思。”
天下百姓所求不過是吃飽穿暖。
往這個上面想,自己爲賜婚的事鬱悶,既無濟於事,在很多人眼裡也是無病呻吟吧。
“飽兒,你先下去吧,不許再胡亂議論。”蕭重嵐簡單說了一句,看了一眼綠雲。綠雲立刻上前道:“奴婢知道了。”帶着飽兒下去。
蕭重嵐笑了笑,道:“讓姐姐看笑話了。”
謝燕見她笑容隱有無奈,也是輕輕一嘆。
她知道,憑着蕭重嵐的聰慧,一定能改變祖母和婆婆的心意;祖父和公公,也可徐徐圖之,畢竟他們並不是討厭蕭重嵐,而是有其他顧慮。不管如何,來日方長。
可如今皇帝一賜婚,就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我實在沒想到,太傅前一段時間多次拜訪祖父,是爲了這件事……”謝燕覺得有必要向蕭重嵐解釋一下。
“謝姐姐不必說了。顧大將軍一片好意,華陽不會不知好歹。”
蕭重嵐又何嘗想到,一向對朝政都不輕易發聲的顧中,會突然熱衷做起媒人來了?
他對自己唯恐避之不及,這一回的事,自然是洛遲硯拜託他的,可他爲什麼就答應出這個頭呢?
蕭重嵐想到那次在顧府遇到洛遲硯,就是那一次,她和洛遲硯說了個清楚,也算做個了斷。誰知如今是剪不斷理還亂。
難道在那之前,洛遲硯就做好了這個打算?可她明明說的明白。而他根本不把她的意思放在眼裡,一意孤行!
謝燕有心安慰,又不知如何說起,只得道:“太傅多次向祖父相求,由此可知,太傅待你也算得上誠心誠意。外面那些說書的不過是賺個小錢,不過從大家反應可知,你們這一段姻緣也是好的。”
謝燕進門時看到洛家正好送東西來,裝了滿滿兩車,上好的銀炭,成堆的裘皮,還有適合擺在屋子裡的花樹。
男方有顧中爲媒,女方則有樑太后做主,請了長寧侯夫人作中間人。納采問名都很順利。
蕭重嵐根本沒有操過心,也不*這個心。如今只差納吉。有皇帝賜婚,這一步沒有也等同有了。
洛遲硯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三天兩日往長公主府送東西。蕭重嵐一概不理。
蕭重嵐淡淡笑了一聲。
這些傳奇故事,只怕又是洛遲硯搗的鬼。說書先生哪會喜歡這樣平常的才子佳人故事?
外面的風言風語她又不是沒聽過,不過不放在心上罷了。
只是謝燕好心來探望她,她也不好爲這個沉着臉。
再說,這件事也不是生氣有用的,婚事總要到明年再說,目前且走一步算一步。
“梅花宴準備得如何了?姐姐可又要我幫忙的地方?”蕭重嵐主動拿起冊子,和謝燕商議起顧府梅花宴的一些事宜。
謝燕也樂見她有別的事可做,免得心中光想着這個而鬱悶,毫不客氣把婆婆交給她的任務分給蕭重嵐。
她看着蕭重嵐很快就收斂了情緒,沉浸於處理事務中,心裡暗暗一嘆。
這種事情,必然是用情更深的更放不下。
顧凌峰得知消息之後,當時就如被五雷轟頂,震得半天呆若木雞,反應過來之後直往祖父的院子裡衝,還好被顧凌言死命攔住了。
顧凌言第一次對這個幼弟大發脾氣,將他關在院子裡,第二天逼着他照常到宮裡上值。
“你若心裡只有自己的事,就毀了顧家。我只當沒有你這個弟弟!”顧凌言聲色俱厲。
他平素也管教顧凌峰,可多是苦口婆心,不像父親顧志煥那樣動不動行家法。這一回發這樣大的脾氣,還真把顧凌峰唬住了。第二日乖乖入宮當值,下午也安安靜靜回家來。
大家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噹啷!”
“啪!”蕭重薇砸了茶几上一堆寶瓶,心裡的怒火還不能熄滅。
看她發脾氣,婢女們大氣都不敢喘,躲在門外不進來。
蕭重薇頹然坐在梳妝檯前,轉過臉,銅鏡映出她紅腫的雙眼,蒼白的面色。
她剛剛從外叔祖那裡回來。
聽到蕭重嵐要嫁給洛遲硯的消息,她沒法再忍耐下去。在慈隆寺被算計,丟盡了臉;在大道上被蕭重嵐奚落羞辱。
這些事情她硬生生咬牙忍下來,就是爲了外叔祖和舅舅的謀算,可誰料他們就這樣讓蕭重嵐嫁給洛遲硯?
她壓抑不住氣憤,向外叔祖張平伯詢問時,卻被他狠狠教訓了一頓。
想到張平伯銳利和冷酷的眼神,蕭重薇心瑟縮了一下。一種夾雜着畏懼,羞恥和憤懣的情緒涌上心頭。
外叔祖興許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話裡話外讓她秉承婦道,讓她不要再管這些事,甚至含沙射影,當着她的面警告舅舅,以後這些事都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蕭重薇冷冷一笑。這件事難道是她能夠牽扯不上的嗎?她能夠在一旁坐視不理嗎?
同是公主,憑什麼蕭重嵐可以得到一切,而自己,卻失去了一切?
蕭重薇看着鏡子。撫.摸着自己日漸消瘦的臉,從鏡子裡看到滿屋的狼藉。
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她想起來了,曾經她闖進孃的宮殿,看到娘如此發脾氣,也看到周圍宮女們避如蛇蠍的目光和身影。
那時候,她總是爲娘而羞愧,還很生氣,覺得娘不該爲蕭重嵐那樣的人失了氣度。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能體會孃的憤怒。
還有舅舅他們。他們眼睜睜看着娘在冷宮受苦而棄之不理;如今利用完了她,也不在乎她的心情,反而說她有失體統。
還有弟弟,被趕到封地去,至今也不能回來。
張家,張家。他們爲張家做了那麼多事。娘爲了張家而被打入冷宮,自己爲張家而所嫁非人。到頭來,張家就是這樣對待他們的。
蕭重薇怔怔望着鏡中的自己,慢慢站起來。
“來人,替我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