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是左右爲難,她也不想穿着一件破衣裳走在路上;可她看到蕭重嵐,就十分不自在。
雅舍裡靜悄悄的,茱萸低着頭,眼角一掃,才發現除了那名叫做青梅的婢女,其餘人都出去了。
“我聽顧四哥說,你原是蘭陵公主身邊的婢女?”蕭重嵐冷不防問道。
茱萸一個激靈:“不!不……是。是,長公主。”她擡眼看蕭重嵐,又迅速低下頭。
她不信顧凌峰會說。這件事事關重大,說了很可能會招來大禍;可她又想到顧凌峰那麼在乎蕭重嵐,只怕什麼都坦誠相告也說不定。
茱萸福了一福,道:“……奴婢還不曾向長公主道喜。”語氣懇切,態度恭敬。
蕭重嵐輕輕一笑。
人真奇怪。以爲一個人好的時候,什麼舉動都能替這個人找到恰當的理由;等看清這個人的時候,那些曾經覺得好的地方就有了其他感受。
“多謝了。我看你的舉止氣派,倒是不像一般的婢女呢。”蕭重嵐道。
茱萸咬住了脣:“……長公主說笑了。”她猜不出蕭重嵐找她的目的,只能戒備着。
蕭重嵐正襟危坐,只脣邊一絲淡淡笑意:“我不是說笑。你這樣的相貌人才,對顧四哥的心意,真是可惜了。”
茱萸猛地一擡頭,忙道:“長公主誤會,奴婢並沒有什麼心思……”
“若沒有心思,你那一日在顧府爲何會跟着我?”蕭重嵐不和她兜圈子,又道,“你曾經可是長公主府的家生子,侍奉的是蘭陵郡主,不會這樣不懂規矩吧?怎麼,你又改了主意了,還是……怕了?”
茱萸手指緊緊揪着衣角,垂眸不語。
顧凌峰提到的蕭重嵐,與她親眼見到的,差別實在太遠,那雙眼睛彷彿能看透人心。
“你想必是個極有主意的,總也要知道,這世上沒什麼事能單好了你一個。我若是個容易受哄騙的,也幫不了你的忙。你能做好了我要求的事,我自然能圓了你的心願。”
“你一個人,能做什麼呢?顧四哥又是個極孝順的,顧夫人不喜歡你,吩咐人一直盯緊了你。就是使出了手段,只怕先把自己逼上了絕路。你是個聰明的,早就清楚,對不對?”
蕭重嵐見她低垂着頭,袖子口卻跩得緊緊的,又微微一笑:“你可以好好想想,我先讓青梅帶你過去換衣裳吧。”
人都出去了,蕭重嵐靜靜坐在室內,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綠茶入口清香,苦澀之後,慢慢帶出回甘來。
她以前很喜歡茶。只是這茶寒涼,所以西南人喝綠茶清熱解火。她這副身子本就弱,這寒涼之物就很少入口。
萬事萬物,總有兩面。
蕭重嵐的等待沒有多久,茱萸再次進來的時候,茶尚溫。
茱萸不等蕭重嵐發話先跪了下來:“長公主,奴婢愚鈍,不知能爲長公主做些什麼。”
蕭重嵐毫不意外。茱萸知道自己毫無選擇。謝燕上一次還提到,顧夫人已經開始清理顧凌峰的院子了。
蕭重嵐笑道:“不,你若愚鈍,我也不會找你。我要你替我破壞我和洛遲硯的婚事,你做好了這件事,你的心願自然就成了。”
“長公主?”茱萸猛擡起了頭,這一回無法掩飾驚愕。
蕭重嵐與她對視,揶揄道:“怎麼?你之前不就想着我嫁給了顧凌峰,你好求我給你一個名分麼?”
茱萸忙又低下頭。她心裡猶如翻過驚濤駭浪。蕭重嵐的每一句話都戳中她的心底。
她那時候冒險引起蕭重嵐的注意,的確是想讓蕭重嵐關注到她的身份。若她果然是個“溫柔大度”的人,自然會考慮顧凌峰對蘭陵郡主的情義和照顧她身邊人的心情。
“長公主,您與洛太傅是陛下賜婚……”茱萸顫着聲音道。
蕭重嵐打斷她,道:“那又如何?若不是因此我又何需你幫忙?洛遲硯太過精明,我算計不過他!我要的是嫁進顧府,做皇后的嫂嫂。若不然,我不得如願,自然也看不得別人如願。”
蕭重嵐輕描淡寫幾句話,卻讓茱萸不寒而慄。
“奴婢要怎麼做?”她不安問道。
蕭重嵐淡淡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能有本事留在顧凌峰身邊,想必也能想到辦法纔是。”
茱萸心裡一驚,再擡頭,卻見蕭重嵐說話漫然隨意,並不像是知道什麼的樣子。她又驚又疑,躊躇不已。
蕭重嵐見她遲遲不應,有些不耐煩,道:“得了,該說的話我也說了,今日這事,你可以回去想想。就是沒有你,我也要想其他辦法,只是,你的事,就不好說了。”
蕭重嵐微微一笑,那一雙攝人魂魄的眼睛深不見底,櫻脣微啓,一笑明豔不可方物。
茱萸低下頭默默出去。
蕭重嵐甚至還讓人備馬車送她回去。到了顧府角門,正好遇到顧夫人身邊一位嬤嬤。
茱萸聞聲,忙跟着紅氤下車。
紅氤已經拉着嬤嬤的手道:“對不住,今兒在街市上,小婢飽兒莽頭莽腦的,把茱萸姑娘的衣裳弄壞了。長公主過意不去,畢竟茱萸姑娘是顧四公子身邊的人。”
“哎呀這怎麼當得起!紅氤姑娘言重了!”嬤嬤說着,瞪了一眼下車的茱萸,心裡惱火,轉頭卻笑道,“什麼四公子身邊的人,呸!那都是什麼人胡言亂語!還請紅氤姑娘向長公主解釋一聲。”
紅氤只管笑着,又道:“若是弄錯那就罷了。這不過是小事。若是驚動了夫人和老夫人,倒是罪過。還請嬤嬤擔待。”紅氤說着,取了一雙新做的鞋送給這位嬤嬤。
嬤嬤連聲應好。這事有長公主開口,自然就不好罰這個賤婢了。可她當然是要把事情稟報夫人的。
茱萸看着這一幕,心裡發寒。蕭重嵐連這一步都想到了。
她茫然聽完了嬤嬤的教訓,向顧凌峰的院子走去。
“茱萸,你回來了?臉色怎麼這麼不好?”顧凌峰看到她,見她臉色蒼白,皺了皺眉,“你沒事吧?我昨日不過信口說說,你何必這麼冷的天出去。”
顧凌峰捂住她的手。
火.熱迅速包圍住她毫無知覺的手,茱萸身子一抖,回過神來,看到顧凌峰關切地眼神,眼淚傾瀉而下:“公子……”
顧凌峰有點糊塗了:“你怎麼了?”
茱萸搖着頭,無論顧凌峰怎麼問都不再開口。她放下一大早出去給顧凌峰買的牙雕扳指,託故回了下人房間。
一道人影從角落閃出來。
茱萸一驚:“你們怎麼到這裡來了?”她慌忙向四周看。
“行了,沒人。你到底想好了沒有?”來人不耐煩道。
茱萸心胸起伏着,一咬牙道:“我答應。只是,這是最後一次。”
來人冷笑了一聲,閃身走了。
茱萸腿一軟,她靠着牆。她根本沒有選擇,只不過,至少她還能爲自己爭取一次。
萍心走進書房,把插着一枝紅梅的寶瓶放在靠窗的位置。
“這都是花骨朵。”明月走過來道。
“暖氣一薰可不就都開了?”清風笑嘻嘻道,說着看一看坐在正對面的洛遲硯。
洛遲硯卻置若罔聞,看着手中卷扎陷入了沉思。
“公子到底在找什麼?”清風悄悄問道。
洛遲硯突然重新對五年前與蕭鳳謀逆一案有了興趣,去西北之前就吩咐人去查。
只不過這回他主要查的卻是她的丈夫永樂侯陳陶和他們的女兒蘭陵郡主陳諾。
“蘭陵郡主的還好查,那些人前兩年出現了一段時間,之後又憑空消失了。”明月道,聯想到陳子揚逃出嶺南的事,很有可能那些蘭陵郡主的手下是追隨陳子揚去了。
而這應該就是洛遲硯又開始查他們的原因。
“可陳陶的事就難查了。”明月嘆道。
洛遲硯也嘆了口氣,看到對面几案上的梅枝,陳陶必定是早早預料到了危機,在找自己之前,把事情處理得很乾淨,毫無遺漏。
蕭重嵐如今應該就控制着這一部分人手。她在京城開了茶鋪,現在又開設專爲女賓準備的酒樓。
他要想查下去,只能看蕭重嵐往後面怎麼做了。
洛遲硯道:“明月,讓人再去查,那名叫做茱萸的婢女到底是如何進的顧府。”
他剛得到了消息,心中起疑。
蕭重嵐絕不會無緣無故對顧府一名下人如此周到。
難道,僅僅是因爲她是顧凌峰身邊的人?
洛遲硯心中隱隱不悅。
明月頓了頓,這件事已經查過了,並沒有什麼異常。可洛遲硯發了話,他只得吩咐下去。
萍心適時過來,問道:“公子,府裡派人來問,等那邊來了人,該如何安置。”
洛遲硯聽到她提這個,微微蹙了蹙眉,半晌道:“不是有大半屋子都空着麼,清掃佈置一下就是了。讓他們來了自己安排。”
萍心應諾。偷眼看洛遲硯,見他揉了揉額角。
三人退出來,清風怪道:“好端端的,你提那些人幹什麼?惹得公子不高興。”
萍心白他一眼,道:“公子大喜的事,舉族要來慶賀,這是好事,怎麼不能提了?”
清風氣道:“你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