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白玉欄杆的庭中,佳人相對而坐。
男子英俊清逸,言語未出先啓笑脣,笑如春風;女子嬌柔如柳,微蹙煙眉,一雙多情目似嗔似怨,淚光點點。
隔着花叢樹木,如意看得氣悶,揉碎了一朵玉蘭,噘了嘴去看其他人。
譚堇是最淡然的,還笑嘆了句:“真是一對璧人。”
葉七娘眼中神色複雜,低了頭去不說話;而塗香蘭則早已把目光轉向別處去了。
洛遲硯閒坐着,品着茶,道:“……我與你說過的,若是覺得費神,直接打發了去,不必如此應酬。”
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就是惹出麻煩的事主兒。
蕭重嵐淡淡瞥了一眼園中那些窺探的目光,面對自己的冷麪冷語,他做出一副親近的樣子,他那幾位表妹,更是要把自己當做眼中釘了。
蕭重嵐冷冷道:“你只需記得元宵節那一晚你答應我的條件。”
這一次總算輪到他來求她了。
洛家與洛遲硯的事,她知道了,自然不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洛遲硯笑容依舊,起身走到她身邊去,溫和道:“你放心,我自然記得的,那一晚我們的事,我自然不會忘。”
蕭重嵐由衷討厭他的笑,臉上控制不住一陣熱,她偏開臉去,道:“我替你解決了這些事兒,卻不擔保其他!”
洛遲硯依舊笑得和煦,點點頭:“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自然是不會怪你的。”
蕭重嵐側開身子,轉頭見他不懷好意的目光,冷笑一聲道:“這話你記住了,我想怎麼做,你都怪不了我。”
洛遲硯應着,笑意盈盈從她發上摘下一枚花瓣,輕聲道:“我雖拜託了你,卻不是什麼要緊的,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也不急於一時。再怎麼也沒有我們親事要緊,嗯?”
蕭重嵐退了一步,暗暗咬牙,扭頭喊綠雲送客,道:“事也說完了,太傅一向忙得很,也不必在這兒耽誤了時間,請回吧。”
洛遲硯笑吟吟看她惱羞神色,笑道:“急什麼,幾日不見,我是來瞧瞧你,那些不過順口說說。這才一盞茶的功夫,你就捨得我走了?”
蕭重嵐斜他一眼,忽而俏皮一笑,道:“前兒我讓劍波送過去的東西,吃着可好?”
洛遲硯聽着就眯了眯眼,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他這邊頻頻往長公主府裡送東西,時鮮的果品,莊上獵的野味,還有從番人那裡海運來的罕物。
來而不往非禮也,蕭重嵐也少不得要送一些回禮。元宵節之後她就送了兩回,有醋紫薑,越椒和川地的藤椒。
洛遲硯一向也愛些辛味,他身邊的人還想着討他的高興,那一日滿桌子的菜都是辛辣味。他完全下不得口,看着嘴裡都疼。
眼睜睜看着洛遲硯要走了,如意站在花叢中心急如焚。
從山莊回到京城之後,她們就再沒有見到過洛遲硯,今日想不到能在長公主府遇見。
可就因爲是在長公主府,他們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只過去打了聲招呼就被蕭重嵐的婢女帶出來了。
如意只恨這時候塗氏不在,若是有長輩在,洛遲硯一定要留下陪坐,與她們多說幾句話的。
如意轉頭看那三個人,俱都不吭聲,她急道:“你們也想想法子啊,就讓表哥這麼走了豈不是……豈不是很失禮?”
低頭的葉七娘和塗香蘭,還有面無表情望着一樹廣玉蘭的譚堇,都像是沒有聽她說話一般,如意跺跺腳道:“別都裝做一派正經的,你們要真不在意,做什麼要跟來?”
她也不管其他了,提起裙裾走出來,朝着洛遲硯的背影喊了一聲:“七表哥!”
洛遲硯訝異轉身,對她溫和一笑:“原來是宋表妹。”
宋如意見他對自己依舊和藹,本來有的一點忐忑也沒了,心中小小歡喜道:“表哥這就回去了嗎?怎的,怎的不多坐一會?”
她說完想到這也不是自己的家,有些不自在。
洛遲硯卻毫不在意,溫和解釋道:“長公主體弱,我留下她也不好休息,你們多陪她說會話,解解悶吧。”
宋如意見他如此溫柔體貼,而她分明看到那長公主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心念一動,忙道:“我們也叨擾得太久了,正打算回去呢……”
洛遲硯聞言一笑,點點頭:這也巧了,不如我送你們吧。”
宋如意大喜過望,立刻點頭。隨即拉着譚堇等人,急忙去向蕭重嵐辭行。
蕭重嵐客客氣氣送她們出府。
洛遲硯又柔聲勸蕭重嵐快進去休息。
宋如意等人四個人坐在馬車裡,見蕭重嵐只淡淡點了點頭。不知是誰輕輕嘆息了一聲。
蕭重嵐回到庭中,廣玉蘭花瓣飄落。綠雲將茶盞遞給她,欲言又止。
梅花宴的前一天夜裡,紅氤從外面進來,特意在小廳裡站了一會,去了身上寒意才進去。
“長公主,下雪了。”紅氤笑道。
蕭重嵐向窗外看了看,笑道:“怪不得外面格外亮一些。”
新梨剛剛離開。
綠雲帶着蘭心過來給她請安,說是洛遲硯吩咐了,這兩日倒春寒,讓她明日出門當心些。
蕭重嵐看着蘭心帶過來的匣子,淡淡笑了笑,吩咐綠雲收好。
第二日一大早,通往顧府梅海山莊的道路就是絡繹不絕的車馬。
塗氏帶着塗香蘭同乘,眼看天色不早,她心裡急得很,只怕去晚了顧家人會不高興。忍不住讓婢女去催促。
婢女下了馬車,不過一刻回來,道:“昨兒下了雪,前面有一處不好走。”
那裡專門有衙役引導馬車過去,估摸着再有一會兒就能過去了。大家都是這麼慢,塗氏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另一輛車裡坐了宋如意、譚堇和葉七娘。對塗氏的厚此薄彼,宋如意自然不高興,不過不和塗氏在一起,也少一些拘束。
宋如意掀開簾子一角朝外瞧。
忽然後面有人跑過來吆喝着,要她們的馬車讓道。
塗氏等得本來就心焦,等到這話更不高興,來的人態度卻很驕橫。
塗氏入京之後,在蕭重嵐的引見下,也結識了不少貴婦人,安國公顧府,永寧侯謝家都是和善人,更莫說華陽長公主了。
塗氏還沒見過有這樣飛揚跋扈,一句客氣話都不說就讓人讓道的,按下性子問道:“這總有個先來後到吧,大家不都在路上等着麼……”
那管事眼睛從下往上一瞟,見她們車上什麼標識也沒有,一眼看出不是京城人氏,皮笑肉不笑道:“這位夫人,小的還是勸你早些讓開爲好,不然惹惱了公主可不好交代……”
他一提公主,塗氏還有些不信了,華陽長公主不必說,那位華清公主她也見過,秀氣文靜,比蕭重嵐還沒有架子一些。
塗氏笑道:“是華清公主麼?前兒在長公主府,公主還說與長公主一道來呢,怎麼也遲了……”
“這是哪位呢?開口閉口公主長公主的,好大的臉吶。”幽幽一句話從後面緩緩駛來的一輛馬車裡傳來,語調拖得極長,聲音嬌亮。
塗氏鬧了個紅臉。她私心裡的確想着要在這奴僕面前顯出自己與蕭重嵐的關係匪淺,可被人這麼說破,不免難堪。
擡頭再看那輛馬車,鋪張華麗,她心裡有些忐忑,洛晉安提醒過她,京城遍地是貴人,說話行事都要小心,她跟着蕭重嵐應酬了一些時候,不覺間有些鬆懈了。
“如意,把簾子打起來,讓我瞧瞧誰這麼大的臉面?”馬車裡的人命令道。
宋如意正掀開簾子張望,聽到這句話,不由氣道:“你使喚誰呢!”
話音未落,對面車簾慢慢掀開,一名婢女捲起簾子,擡眼飛快瞟了宋如意一眼。
宋如意醒悟過來,霎時臉通紅。
馬車裡的貴婦咯咯笑起來,懶懶又道:“怎麼,你也叫如意?“
宋如意刷的放下簾子,差點哭出來。
塗氏見這貴婦架勢不小,勉強笑了笑,道:“妾身是昌黎洛家塗氏,敢問夫人是?”
貴婦人嬌聲又是一笑,道:“看來洛家名不虛傳吶,我這華寧公主都入不了你們的眼,是不是?”
塗氏一聽,是早已出嫁的華寧公主蕭重薇,她心裡一慌,忙道:“公主誤會了,方纔只是想問問清楚,所以……”
蕭重薇冷笑一聲打斷她,道:“你不必解釋,本公主自然清楚你的心思。昌黎洛家跑到京城來打秋風,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掃了一眼塗氏身後馬車裡坐着的塗香蘭,還有另一輛馬車。這些日子塗氏滿京城交際,討好蕭重嵐,那點心思早被她查一清二楚。
正巧在這裡遇到,莫說塗氏不肯讓路,就是乖乖讓開,蕭重薇也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奚落她的機會。
塗氏從沒有丟過這麼大的臉,可蕭重薇身份擺在那裡,被她羞辱了,她還得忍氣吞聲讓路,眼睜睜看着蕭重薇的馬車揚長而去。周圍那些若有若無的眼光,更讓她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