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皇帝大婚之日不過半月，京城裡卻暗暗捲起一股流言，與前福壽長公主謀逆之事有關。道的是華陽長公主曾暗與謀逆餘孽勾結，暗中救出前福壽長公主的世子陳子陽。
前福壽長公主謀反，斬首抄家者就有三百餘人，更不必說受牽連者。幾乎人人噤若寒蟬，不敢言語相關。
現在突然傳出這樣的消息，聞者驚訝之餘，又都忍不住揣測。
皇帝對華陽長公主這位長姐可謂信賴有加，恩寵更是無人可比。然而事實也擺在面前。最大的疑點就是蕭重嵐到達南疆的時間，與那位謀逆世子逃脫的時間接近。
從宮裡傳出的消息，蕭重嵐曾求情赦免的那位女官，也是牽涉到福壽謀逆之事所以被罰爲罪奴的。這個人也在世子逃脫之後消失了。
福壽的親信都已被處置，能夠幫助世子逃脫至今也追捕不得，必定需要大量人手財務，所以相助之人非富即貴。
如此推斷，也只有華陽長公主這樣身份的人有能力做到。
這些言論如一股暗流在京城中涌動。
然而一直到皇帝大婚禮成，宮中並沒有任何其他消息透出來，皇帝沒有下達任何旨意，長公主府也一派平靜。
這樣的言論又漸漸平息了。
卻也還是有細心人看出些端倪。顧府與長公主一向走得近。可從顧瑩入宮受封，接受百官朝拜，也不見蕭重嵐出現。
宮裡的說法是，長公主出嫁在即，自然不能輕易出來走動。
“……聖上和太后仍時有賞賜，洛太傅府中也不曾斷了每日來往。因長公主近日在莊子上休養，洛太傅還親自過問長公主府上的事情。”
“行了，下去吧。”張伯昭聽了稟報，眯着眼睛想了許久。
慈寧宮中，顧瑩服侍樑太后進了佛堂，身邊的女官迎上來，顧瑩臉上的笑容沉了下來，道：“怎麼樣了？”
女官搖頭，稟道：“陛下召見洛太傅，已經好一會兒了。娘娘，有太傅在，您不必擔心，這件事想必另有隱情，陛下一定能查明。”
顧瑩秀眸中的憂慮沒有絲毫消減，她早已派人瞭解過，清楚事情有多糟。所以這不過是女官寬慰她而已，也是怕她衝動行事。
入宮前祖父親自教誨於她，叮囑她牢記自己的身份，務必要先穩住根基，不能意氣用事。
她與蕭珏，婚後時間雖短，蕭珏對她也足夠體貼尊重，樑太后甚至直接把後宮大權交給了她。足可見皇帝太后對她的信任和喜愛。
然而也正因爲此，她更不敢有絲毫差池。她是皇后，身後還有顧家。一旦她與皇帝有了嫌隙，張家就可能趁虛而入。再過三個月，就要爲皇帝選妃了。
顧瑩想到此，輕輕嘆了嘆氣，吩咐宮女到御膳房傳話，給陛下準備茶點，又對女官道：“……一會我還要陪太后，你送過去吧。”
女官聞言鬆了口氣，連忙應下。
午後，洛遲硯從宮中出來，清風明月忙迎上去，洛遲硯接過繮繩，上馬道：“出城。”
二人沒有任何疑議，低頭應是。
洛遲硯的臉色越是平靜，他們就知道事情越是不好。
剛出城門，路邊一個小廝衝了出來攔在路口，洛遲硯見他有幾分面熟，勒住了馬繮。
清風欲要喝問，洛遲硯擺了擺手。
那小廝惶恐上前，跪道：“太傅，小的是顧四公子的隨從小松，四公子讓小的在此等候太傅，請太傅屈尊見個面。”
他說着，指了指身後山上的亭子。
洛遲硯擡頭看了一眼山上，顧凌峰這時候找他，倒是稀罕了。
顧凌峰不等他過去，已大步迎上來，一拱手：“太傅。”
洛遲硯淡淡道：“不知顧將軍找洛某何事？”
顧凌峰徑直問道：“華陽不在她莊子上，太傅是將華陽送到清流山莊了嗎？”
“是。”洛遲硯點點頭，看顧凌峰風塵僕僕，像是跑了遠路的，便知道他一定是去找過蕭重嵐，可惜撲了個空。
顧凌峰卻沒有繼續追問，頓了頓，道：“華陽的事，太傅如何打算？”
洛遲硯笑了一聲，挑眉看着顧凌峰，道：“顧將軍這話怎麼說？”
顧凌峰神情嚴肅，默默看着洛遲硯，道：“……南疆王羅保派遣南疆使者來，不單是爲陛下大婚，還有一樣是請罪——南疆使者已牽扯到華陽，說是她哄騙羅保，幫助謀逆之子陳子陽等人從南疆繞道逃脫。”
洛遲硯一挑眉：“顧將軍怎麼知道的？”
“是祖父告訴我的。”顧凌峰毫不猶豫道，所以他知道這件事情是確鑿的。也因此，他想知道洛遲硯是什麼反應，是與華陽共患難，還是急於撇清。
洛遲硯訝異於顧中會告訴他這件事，又聽他再一次逼問，眼底劃過一絲慍怒。
他欲要反脣相譏，看到顧凌峰嘴皮枯乾，滿面塵土，又收住了。
顧凌峰應該被顧家人看得死死的，這樣還能跑了出來，也是費盡了苦心。
“多謝顧將軍相問。華陽已與我定下婚事，她生是洛家人，死是洛家鬼。我洛遲硯自然與她禍福與共，不離不棄！”洛遲硯冷冷道，語氣堅定。
顧凌峰聞言，靜靜看着洛遲硯好一會兒，神色緩和下來，像是釋然，又像是失望。
“……好。”顧凌峰半晌纔開口，聲音有些暗啞，“如此我便放心了。多謝洛太傅，在下告辭。”
顧凌峰拱了拱手，轉身要走。
洛遲硯見他神情黯然失落，忍不住問道：“如果我不是如此，你又準備如何？”
顧凌峰沒有回頭，卻握住了拳，道：“拼盡一死，救她出來……”
洛遲硯冷笑諷刺道：“顧將軍好本事！”
“……就算做不到，我拿命陪她。她生前坎坷，至少黃泉之路不會孤單一人。”顧凌峰神色淡然望着遠處，背影挺拔。
洛遲硯眯了眯眼，暗暗哼了一聲，臉色陰沉下來。
顧凌峰卻又轉過身，淡淡道：“不過祖父說得對，有洛太傅足智多謀，華陽相必能化險爲夷。還請洛太傅轉告華陽一聲，我很快要離開京城，讓她多珍重。”
“離開京城？顧將軍要去哪？”洛遲硯微微一挑眉。
顧凌峰笑了一笑，道：“如今朝廷需要人鎮守南地，我自然是去那裡。父親與我都已寫好請命奏摺。”
洛遲硯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這是……安國公的主意？”
顧凌峰點點頭，道：“我顧家歷代蒙皇室恩寵，此刻又是用人之際，自當效力。”
他看了洛遲硯一眼，卻沒有再說。終有一天，他也會有足以保護想保護之人的能力。
洛遲硯蹙了蹙眉，不得不暗暗佩服顧中。
他今天在御書房，和蕭珏商討的就是鎮守南疆與大周邊境的大事。
羅保請罪，表面對付的是蕭重嵐，實則是在試探大周。此人野心不小，遲早是一大患。如今就該未雨綢繆，訓練將士，做好防備。
沒想到深居家中的顧中更早想到了這一點。
顧家隱忍了這許多年，顧瑩當上皇后，若孃家沒有實力依仗，必定最終會被架空。顧中在這個時候及時出手，又不着痕跡，爲將來顧家在朝中地位的穩固做好了準備。
然而這件事，卻不是洛遲硯最在意的。
他與顧凌峰背道分別，回到官道上，翻身上馬：“走！”清風明月連忙跟上，霞光映照蒼莽，大道上三人一路疾馳。
“快些，把那些都收拾好！還有這邊，幾個人過來。”紅氤使喚着幾個奴僕。
洛遲硯匆匆走進來時，就看到院子裡一片忙亂。
蘭心跟在他身後，臉色卻還鎮定，心裡卻忐忑。
洛遲硯一回來，蘭心就先去請罪。
蕭重嵐知道京城中發生的事情之後，就曾要下山。蘭心命人阻攔，爲此她和青梅還交了手。還是蕭重嵐攔下了，也沒有再堅持離開，這才相安無事。
洛遲硯早已得到稟報了，見蘭心沮喪地跪下請罪，只淡淡道：“罷了，你留住了人，這就夠了。”說罷徑直往蕭重嵐這裡來。
蕭重嵐聽人稟報走出來，洛遲硯正好與她迎面遇上。
洛遲硯二話不說，沉着臉將她手一抓，把人帶進屋裡去了。
紅氤怔了一怔，忙與青梅對視一眼，吩咐衆人先退了出去，兩人和蘭心在門外站定。
蕭重嵐被洛遲硯拉進屋子，見他面沉如水，便也不言語。
洛遲硯見她如此，冷冷問道：“你要去哪？”
“……我要去哪？”蕭重嵐聽他這麼問，如水澄明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見他半惱半怒，忽而明白了，偏頭笑道：“原來你以爲我是要逃到哪裡去麼？”
所以他把她哄騙到這山莊軟禁起來，也不介意她偷偷派人下山打聽情況，還換了會武功的蘭心來看住她，並不是怕她知道了什麼，而是怕她逃了。
洛遲硯淡淡瞥她一眼，見她神色坦然，緩和了臉色，道：“你遲早都會知道的，早一些知道還能想想如何應對。只不過……”
只不過洛遲硯早知道她有隱退之意。陳子陽已經逃脫了，蕭鳳謀逆的事，她也無法平反，像她自由自在慣了的，如何肯被拘禁在這京城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