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宮女才悄悄說了,是榮太妃來給樑太后請安。
慈寧宮裡,一聽宮女稟報,樑太后便侷促起來,一問蕭重嵐不在,立刻使人去叫她。這麼幾天功夫,她不知不覺已經把蕭重嵐當成了主心骨。
蕭重嵐也有幾分意外,張榮妃這麼快就按捺不住了。
說起來,樑太后怕見她,早早就免了她請安的禮,用的也是體恤她的理由;而張榮妃想必也是極不願和樑太后照面的,畢竟這上下尊卑調了個個兒,任誰也不好受,何況是張榮妃這樣極看重體面的人。
她不出面,所以才使了張太嬪到處衝殺,怎麼她自己這又冒出來了?
等蕭重嵐回到慈寧宮,樑太后與榮妃並肩坐在榻上,還在敘舊。
自從先帝遺詔頒下來,她們就沒私下裡見過面。
樑太后是一臉愧窘,張榮妃卻是滿面溫柔。
她掃了一眼進來的蕭重嵐,拉着樑太后的手,親暱笑道:“我們本是姐妹,你有何必多解釋。只怪我自先帝過世,這身子就不大好,也不曾早來賀你。”
站在下首的張彩萍接話道:“太妃娘娘今日纔好了些,便執意要來見太后娘娘,奴婢等人勸也勸不住。”
蕭重嵐微微皺了眉,卻見周圍衆妃嬪都把頭低着,面無異色,更莫說宮女們了。
樑太后一臉惴惴,訥訥不知說什麼纔好。她留在張榮妃身邊時,和張彩萍是老相識,兩人還一起服侍張榮妃,自然也不覺得她這麼插話有何不妥。
唯有張太嬪睥睨了蕭重嵐一眼,鼻子裡嗤出一聲冷笑。
蕭重嵐根本不屑理她,只注意着張榮妃。張榮妃絕不會自找難看,此番特意過來,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她們寒暄說了幾句,張榮妃就把目光轉向站在一旁的蕭重嵐,目光一閃,垂眸嘆道:“她……留在你這裡倒是好的,我那兒要照料着兩個孩兒,也顧不過來。”
樑太后忙笑道:“她很好,多虧有她陪伴,不然我……唉……”
張榮妃看了看蕭重嵐,微笑轉頭道:“我曉得,這孩子是極伶俐的。唉,那日我也是可憐她娘已去,留她孤零零一人在冷宮怎麼過得下去?姚姐姐再有什麼不是,這孩子卻是無辜的不是?”
樑太后連連點頭,周圍妃子們飛快對視了一眼,神色各異。
“……我便帶這孩子出來,想着怎麼也該讓她有個去處。這麼多年過去了,料想先帝地下有知,也不會與一個孩兒計較什麼,不曾想正遇上陛下,陰差陽錯誤以爲……”
張榮妃像是絮絮叨叨忘了場合,忽而一頓,意識到失言,掩飾着咳了一聲,擡頭又笑道:“……陛下是極孝順的,又心軟。也好,如今讓她留在你身邊服侍。她最是伶俐,又善說話,有她陪着你,排遣些鬱悶總是好的。”
說罷招手讓蕭重嵐過來,拉着她一隻手,似是無奈,語重心長叮囑她要好好服侍樑太后,又說宮中最重禮儀規矩,要記得本分,切不可依仗着小聰明妄自行事。
蕭重嵐恭順地聽她說,面帶微笑,另一隻手在袖子裡緊緊攥着拳。不是她定力不夠,實在是張榮妃太過氣人。
她倒是清楚不能輕易牴觸小皇帝,矛頭便全指向她。前面那一番話藏頭掐尾,半掩半吐,還不如直接說是蕭重嵐花言巧語哄騙了她和小皇帝,所以幼稚的小皇帝纔會上當要認回蕭重嵐。
先帝駕崩那一晚,在座的人中只有蕭重嵐和張榮妃在靈堂中。而當時的事情也被小皇帝下令禁言,因而後宮中大多數人都是突然聽說小皇帝遵先帝遺旨要從冷宮接回蕭重嵐,封爲公主;而又不知爲何朝中對此事多有爭議。
現在她只用含糊的幾句話,就扭轉了形勢,便有幾個妃嬪看向蕭重嵐的神色古怪起來,只有劉太妃等幾個年長些的妃子垂目不動。
這還不算,張榮妃此刻就是拿她做宮婢看待,話裡話外要她安分老實點,只盡心盡力服侍太后就好,不要妄想其他。
張榮妃抓着蕭重嵐的手,帶着淨面寶戒的修長的手指穩穩按在蕭重嵐的手背上,一句一句慢慢說着,目不轉睛盯着蕭重嵐稚氣的臉,便是要看她能忍多久。
那晚的事,張榮妃連張太嬪也不曾告訴,實在是一想起自己竟被一個小丫頭算計,就覺得說不盡屈辱。
只是她得知梁氏這裡發生的事之後,看着張太嬪拿不住蕭重嵐,自己再避讓下去,只怕就讓梁氏趁勢立起來了,不得不親自出馬。
不想這蕭重嵐小小年紀,聽她一句又一句綿裡藏針的言語,還能忍得住,臉色也不曾變一變。
蕭重嵐在心裡默默數羊,任由那冷硬的手抓着自己,忍着如蛇一般窺視的眼睛盯着自己,一直耐着性子等她說完,便不動聲色掙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