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像一陣風跑進院子,衝着萍心喊道:“快,你帶兩個幫手過去,找到阿川了,還有長公主身邊的女護衛!”
萍心忙道:“他們怎麼找到的?那長公主呢?”
清風一時說不清楚,跺腳道:“哎呀你快去吧,那女的傷也不輕,我們也不方便動她。”
萍心丟下正在收拾的衣物,喊了兩個婢女,一同往清風指的地方去。
青梅和阿川剛從海灘上被人擡進來,身上臉上全是血和泥沙。
明月已經請來了大夫。萍心帶人連忙上去幫忙。
洛遲硯坐在正廳中,面色沉鬱。
他已經看到阿川的情形了,可以想見馮慧貞等人下手如何狠毒。如果蕭重嵐不能聽命於他們,又會怎樣呢?
萍心給青梅清洗完畢,從內室出來,見洛遲硯這般神色,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稟道:“那個青梅,昏迷中一直喊着,讓您派人去救長公主……”
洛遲硯一頓。
青梅在大夫趕來前一直強撐着。
她和阿川在海上漂了大半夜,也不知如何挺過來的,到岸邊還撞上了馮慧貞的人。
青梅拼死殺了兩名殺手,力氣殆盡時,遇到明月帶着人在岸邊搜尋,這才化險爲夷。只是她也受了重傷,一身是血。
洛遲硯沉吟着。劍波親自帶人去海上打探消息。現在已經可以確定陳子陽和馮慧貞在那座島上。然而海上與陸地又不同,根本無法得知內中情況。
萍心稟報完了,沉默站了一會,想到青梅遍體鱗傷的樣子,和昏迷中的糊話,又遲疑道:“……她還不停念着長公主身邊一名婢女的名字,叫做紅氤的,不知是不是……”
她話還不及說完,劍波滿身水淋淋地進來,身後侍衛擡着一具屍體。
他不經稟報如此闖進來,洛遲硯心知有事,再看那具屍首,他吃了一驚:“紅氤?”
萍心沒想到才提及就見到,只是人已死了。
劍波道:“屬下帶人前去探查,曾遠遠看到西北處山上有火光。”
他立刻帶着人迂迴靠近。只是逆流而行,又擔心被發現,並不容易。等他們到了附近,便看到了海上漂浮的紅氤的屍首。
“……她身中數箭,已沒了氣息。應該是從山崖上跌落進了海里。還有人正在四處搜尋她。屬下立刻便返回了。”劍波道。
洛遲硯看着紅氤的屍體,默了一默,道:“萍心,你替她整理一下。先不要讓阿川知道這件事。”
“是。”萍心應下,讓侍衛把人擡到和青梅靠近的屋子裡去。
洛遲硯隨即叫來清風,道:“準備紙筆,磨墨。”
他對還一身是水的劍波道:“你先去收拾一下,一會派人替我火速送三封信,信一定要快,不可耽誤。”
“是!”劍波領命。
清風以爲他要寫信給皇帝,見他提筆擡頭,稱呼的卻是楚老將軍,大爲驚訝,道:“公子,你要寫信給……給楚闊那個叛將?這……”
在大周,赫赫有名姓楚的將領只有一個,就是曾跟在蕭鳳身邊出入沙場近三十年的楚闊。
只不過蕭鳳摘下帥印回洛城之後,他就獨自領兵鎮守巴蜀險惡之地。這次第一個張幟反叛的也是他,進攻勢頭最猛的也是他,已連下兩座城池。
清風不解,公子這時候寫信,是想勸降嗎?
洛遲硯並不解釋,提筆正要寫信,萍心突然求見。
“公子,奴婢在紅氤懷裡發現了這個。”萍心的手有些顫.抖。
油紙包上的血已經凝固,根本擦不乾淨。
洛遲硯心中一動,神色凝重接過來,打開。
兩張紙上都滲了血和海水,但是足以看清內容。
紙上沒有署名,洛遲硯一眼便認出這是蕭重嵐的筆跡,他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匆匆瀏覽一遍,洛遲硯迅速打開第二張紙,這是用眉筆與胭脂標註的一張地形圖。
洛遲硯瞬間明白了一切。
“好好替她收拾。”洛遲硯對萍心只說得這麼一句,頓了頓,又道,“問問大夫,阿川醒了的話,可否讓他見他姐姐最後一面。”
“是。”萍心含淚道。
洛遲硯回到桌前,微一沉思,提筆急書。他先寫好三封信,放在一邊。
又寫了一份奏摺,將蕭重嵐所寫的沾了血的信一同裝好,交給清風,道:“這個快馬送往京城。”
御書房中,張平伯、顧中、五位尚書和俞浩然等十幾位重臣站在蕭珏書案前,一陣靜默。
書案上最醒目的,便是那封邊角殘破帶血的書信,洇糊了幾處,卻還看得清楚內容,字跡清秀大氣:
“……請轉奏陛下,此宜朝廷危難,用人之際,懇請陛下不拘一格,唯纔是用……陛下心懷百姓,民心所向。兵雖未出,而聖意振動,天下之英雄豪傑靡然知所向矣。天下知所向,則平叛馳驅運動亦有所憑藉矣……”
這封信是蕭重嵐寫給洛遲硯的,信中沒有辯白沒有訴苦,而是直接分析形勢,讓洛遲硯及時提醒朝廷,這一次內亂恨可能會引發外患。
南疆與西戎虎視眈眈必定會有所動作,一定不能疏於防範。
至於平定叛亂之事,目前朝廷缺將領,不是沒有人才,而是還沒來得及選拔任用。她希望蕭珏能及時開武舉,張榜招納有志之士。
如今天下安定,民心穩固,沒有人會願意遭受戰亂之苦。所以只要蕭珏心意堅定,大膽用人,叛軍必會土崩瓦解。
蕭珏巡視着在列大臣,道:“……皇姐令婢女冒死送出這封信,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所慮的是天下和百姓。各位也都看到了……不知皇姐的建議,衆愛卿有何見解?”
張世成低頭沒有吭聲。曾說蕭重嵐投敵謀逆說得最響的是他,自然清楚最好不要再多嘴。
其餘人等震驚感慨之餘,也都一陣沉默。
顧中與張平伯對視一眼,他們一起拱手道:“臣等靜候聖上旨意!”
“好。”蕭珏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看了一眼俞浩然,昨夜收到洛遲硯的信,他就召見了俞浩然。俞浩然面容沉毅,微一點頭。
蕭珏又瞥了一眼信,那內容他幾乎已爛熟於心,擡頭對着衆臣,蕭珏不再猶豫,將自己深思熟慮的想法說了出來。
“吱呀!”緊閉的院門打開,馮慧貞身邊的親信婢女走進來,一直走進蕭重嵐房間,道:“世子有令,請長公主去一趟。”
新梨見到她這等態度,也不搭理,轉頭看向穩穩坐在桌前用膳的蕭重嵐。
自從陳子陽拂袖而去,命人鎖上院門,蕭重嵐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服侍的小婢撤掉了,每日膳食也不那麼豐盛了,點心更是沒有。熱水也只送到院門口,讓新梨去提進來。
到後來送來的午膳甚至都是冷的,也沒人理會新梨的抗議。
雖是夏日,可蕭重嵐不能食冷,只能將就用熱茶泡了吃上幾口。
趁着茶水尚溫,蕭重嵐不緊不慢用膳,對婢女的話置若罔聞。
婢女沉不住氣,還要再催,卻又不知爲何按捺住了,不情不願等着。
蕭重嵐細嚼慢嚥,拭了嘴,問道:“世子找我有何事?”
“奴婢不知,長公主去了就知道了。”婢女硬邦邦答道。
蕭重嵐擡眼看看她,輕飄飄道:“那你去稟告世子一聲,讓他自己來見我吧。”
那婢女臉色微變,不滿卻沒說話,低着頭匆匆又走了。
蕭重嵐又吃了幾口,纔在新梨服侍下漱口淨手,剛剛完畢起身,馮慧貞闖了進來。
她擡手一指新梨,令道:“把這個奴婢綁起來!”
“長公主!”新梨奮力掙扎。
蕭重嵐冷冷問馮慧貞:“你想幹什麼?”
馮慧貞冷笑一聲,道:“識時務者爲俊傑,長公主一向聰明,自然知道這時候最好聽話。不然,你這個奴婢只怕小命難保。”
蕭重嵐聽到這句話,反而鎮定了,緩緩坐下,道:“是麼?願聞其詳。”
馮慧貞見蕭重嵐絲毫也不驚慌,嘴角反倒掛着一絲嘲意,心頭暗惱,道:“長公主不是一向慈悲心善嗎?總不會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婢女去死?”
馮慧貞如此色厲內荏,蕭重嵐心中又篤定了幾分。
蕭重嵐轉頭柔聲問道:“新梨,你可怕死?”
新梨此時也鎮靜下來,聽蕭重嵐問,一橫心道:“奴婢不怕死,奴婢願意爲長公主而死!”
“說得好。”蕭重嵐微微頷首,正襟危坐,道,“不過我並不要你白白爲我而死。我死了,你只怕活不了;所以我要活下去,你也要活下去。我不會讓你做第二個紅氤!”
新梨眼圈一紅,抿住脣嫣然一笑。
馮慧貞的目光猶如毒針,瞪着這主僕二人,胸口劇烈起伏。
僵持之際,陳子陽大步流星走進來,看着衆人,一副問責的神情:“……怎麼回事?”
待看到還沒來得及撤下去的餐盤和杯盂,陳子陽頓了一頓,皺眉對蕭重嵐道:“……你用膳,吃的就是這些?”
蕭重嵐微微一笑,道:“我腸胃本就不好,吃點素淨清淡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