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都走了，蕭珏刷一下沉下臉來，抓起几案上的鎮紙狠狠砸在地上：“欺人太甚！”
韓懷恩嚇了一跳，看向蕭重嵐。
蕭重嵐示意，韓懷恩忙帶着屋中的小太監們，悄悄退出去。
蕭珏氣呼呼坐下，眼中閃過一絲銳色：“朕定要做個讓他們心服口服的國君！”
他握着小拳頭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蕭重嵐還是第一次見蕭珏這樣真發脾氣。
虧得他一向笑嘻嘻的，就是一時不高興也是轉頭就忘，似乎什麼也不放在心上。
她替他倒了一杯茶，看他平靜了才遞過去。
蕭珏靜下來就有些不自在，嘟了嘴接過杯子來，一飲而盡，道：“……讓皇姐笑話。”
蕭重嵐搖搖頭，道：“我倒是佩服陛下，小小年紀竟能如此忍得住氣。若是我，只怕早就忍不住了。”
“洛先生說，若是自己被對手氣着了，那就是自己輸了。”蕭珏還是不好意思，左顧右盼半天，問，“……皇姐生氣了會怎樣？”
“我若生氣了，就想騎馬……想着騎馬必是個好法子，在風裡飛馳，那些煩惱啊氣憤啊，都隨風吹走了，那該多好……”蕭重嵐說得一臉嚮往，末了一嘆，滿眼遺憾，“可惜我不會……唉！”
蕭珏被她逗笑了，道：“這有何難，改日我教皇姐騎馬就是！”
門外，韓懷恩聽着蕭珏的笑聲，暗暗鬆了口氣。
而匆匆出宮的幾名大臣，卻沒這樣的好心情。張世成追上陸抗，忙道：“姑父，此事必有蹊蹺……”
陸抗嚴肅轉過身來，低聲喝道：“張大人！你我同朝爲官，不徇私情。今日我來見陛下，不是爲你，而是爲了大周！”
張世成知道陸抗脾氣，忙道：“是是，陸相，此事是在下查實不當……可是華陽長公主分明被太后留在鬱山，卻說是奉旨去向商賈勸捐。在無人知道的情況下，突然有這麼多商戶肯出資賑濟，這，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就算奇怪，這也是一件好事！可見陛下的確早有此意，只不過瞞着我等罷了！這一次恰好藉此庇護華陽長公主……”
陸抗打斷他，自己也是氣不平，重重嘆了口氣，眼中佈滿陰雲，“只是陛下年幼，聽不進我等忠言，卻更加信任華陽長公主，這和當年……”
他頓住不說了。
張世成卻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附和道：“是啊。陛下年幼，分辨不清好壞，陸相可不能坐視不管，以免我大周社稷不穩！”
陸抗眼神一凜。
張世成又忙道：“在下看那華陽長公主，手段不少。她能輕易從山賊包圍中逃脫，必然還有幫手。洛遲硯今日正好休沐，莫非是他與華陽長公主勾結？若如此，陛下危矣！”
陸抗喝道：“不得胡說！洛遲硯是先帝欽點的太傅，想來他也不敢背叛陛下。倒是你，如今俞浩然做了御史大夫，抨擊張家作奸犯科之事的奏摺已經堆疊如山！你回去好生警告族人，再這樣下去，誰也保不住你們張家！”
張世成也知道這些，偏偏俞浩然軟硬不吃，他也沒辦法。何況當初百般阻撓俞浩然復任，就有自己的暗示。現在聞言只能喏喏稱是。
“還有張世巡，要早些想辦法，讓他回西北。眼下災情嚴重，西北地更不能生亂子，我自會向陛下上奏利害關係。你叫他早些準備！”
張府中卻亂成一團。
一個黝黑精瘦的漢子重重撞在牆上，那堵牆轟然倒塌。
漢子口吐鮮血，掙扎着爬起來：“將軍……”
張世巡上前抓住他領口，逼問道：“蘭陵郡主是不是你殺的？你還想欺騙於我？”
曾強見此，知道事情瞞不住，一咬牙承認道：“是！屬下殺了她！將軍，蕭鳳謀逆，她的女兒自然也是叛賊，屬下是奉張大人之命，斬草除根，不然……”
“你說什麼？是大哥讓你殺她？”張世巡面色猙獰，不可置信問道。
曾強嚥下一口血，點頭：“是！張大人說，蘭陵郡主性情剛烈，留她只怕會給張家招來禍患，故而讓屬下……”
“住口！”張世巡不想再聽，將曾強一掌推開，紅着眼抽出刀來。
他身邊諸將急忙抱住他：“將軍，將軍饒他一命！”
“你們胡鬧什麼！”張世成聞訊趕回來，見院中一片狼藉，皺眉看着張世巡，“你這是幹什麼？讓你去辦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張世巡置若罔聞，瞪着眼問：“大哥，蘭陵是你派人殺的？爲什麼？”
張世成見他敢這樣瞪着自己，大怒：“你是在問我嗎？你不知道爲什麼？你姓張！蕭鳳是你什麼人？你當初爲這個鬧騰的還不夠？！”
“鳳姐曾救從死人堆裡把我救出來，她……就算她大逆不道，蘭陵也不過一個女孩兒，你爲何不肯放過？”張世巡錚錚一個漢子竟語音哽咽起來，無力地鬆開了曾強。
曾強狼狽爬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趕緊跟着其他人一起溜了，留下兄弟倆。
“她救你，是因爲你那時候還有利用價值，還能替她打仗！事成之後呢？她封了長公主，享盡榮華富貴，還有沒有記得你？有沒有幫我張家？你姐姐在宮裡處境艱難，一步步都是靠她自己走上去的，蕭鳳有沒有幫過她？”
張世巡欲要爭辯，張世成一擺手：“行了，我不和你爭這個！”
張世成心頭惱恨，眼下最要緊的已經不是那些死人的事情了，他還需要這個弟弟幫襯，只得和緩語氣。
道：“我這麼做都是爲了誰？我有什麼辦法，蕭鳳和陳陶的能耐你不知道？只能斬草除根！你若真有情有義，不要忘了你的親姐姐還關在冷宮！你的親外甥，他天資超凡，如今卻要被趕到偏僻的地方去！你還有心思爲過去的事情胡鬧？”
張世巡果然沉默了，張了張口，拳頭握了握，頹然放開。
張世成見他如此，吐了一口氣，想起大事，忙道：“蕭重嵐逃了一劫，那些派去的人可處理乾淨了？”
張世巡一時衝動殺了回來，剩下的事情都是其他人處理的，他胡亂點了點頭。
張世成這才放了心。就算事情不成，也無人可以查到他身上來。
他又看看張世巡。本來這次的計劃，是唆使山賊燒燬留歇宮，製造蕭重嵐曾被擄走的流言。張世巡平定此亂，若能將京城禁防職權抓到手再好不過。
就是不行也不要緊。蕭重嵐遭此劫難，名節不保，也就不好再爲蕭珏助陣，說不得爲了皇室名譽，她只有自盡一條路可走。
張世巡聽到他的計劃時，就說要直接殺了蕭重嵐。還好他沒這麼做。
所謂山賊一事，蕭珏和洛遲硯不難知道有詐。若蕭重嵐死了，他們正好以此爲藉口查下去，有可能引火燒身；唯有蕭重嵐恥辱地活着，蕭珏投鼠忌器，就不得不爲了皇室名聲而壓下去。
好好的算盤，卻被打亂了。這個蕭重嵐，到底有幾分本事？
靜夜無風無月，顧凌峰輾轉難眠，在庭院裡徘徊。
“顧公子。”茱萸悄聲走過來，手中是一件斗篷，忐忑道，“今夜寒冷，只怕要下雪了，公子還是早點歇息吧。”
“多謝你。”顧凌峰接過斗篷，茱萸躬了躬身，轉身要走。
顧凌峰卻想起什麼，道：“你等等……”
茱萸疑惑地轉回頭。
顧凌峰自己也不知道想說什麼，笑了一笑，道：“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以前……算了，你回去歇息吧！”
茱萸低頭默然片刻，咬脣走了過來，小聲道：“公子，是想起蘭陵郡主了麼？”
顧凌峰聞言一愣，忽然苦笑一聲，仰天長嘆：“是……如今，顧家只怕只有你，敢在我面前提她了……”
茱萸眼淚倏然落下，半晌忍泣：“……只怪奴婢，若是當初能勸住郡主，也不會……”
“不!不怪你……怪我，只怪我不肯信她，不肯與她一起去救小世子，不然她也不會慘死異鄉……”顧凌峰喃喃說着，隱痛苦笑。
茱萸淚眼朦朧，向前近了一步，顫.抖着伸出手：“公子……”
顧凌峰忽然回過頭，彷彿自己也不可置信，恍惚道：“茱萸，我沒想到，會有一個人與她如此相似……不，不對，她們根本不一樣，容貌不一樣，身形、聲音，都不一樣！可是，爲什麼……”
顧凌峰自己也困惑不已，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自問道：“……我本以爲她是居心叵測之人，可是幾次聽她言語，看她行事，那樣的神情，說話的語氣，總讓我覺得她就是……不，不，怎麼可能！”
顧凌峰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好笑地搖着頭。
見茱萸一臉不安看着他，顧凌峰他忽而覺得自己很荒謬，疲憊揮揮手：“罷了，你去歇息吧……”
他自己轉身先走了。
蕭重嵐斜倚在榻上，翻着書。
窗外雪映分明，天太冷，她不能出去。因爲鬱山那一次受驚嚇，回來還是病倒了。
樑太后自責不已，嚴令她臥牀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