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重薇嫁到張羨充家,心中自有一萬個看不上。
然而張家好歹對她也頗爲重視。
不說別的,這張羨充對着自己,無論自己冷臉或者發脾氣,都陪着笑臉兒,還知道弄些情趣哄着她;就是氣狠了也任她叱罵不吭聲,抽空兒躲出去罷了。
現在竟敢對她怒目相向?
蕭重薇一時氣得不知說什麼。
張羨充見自己狠起來,蕭重薇反而安靜了,頓時覺得自己那些朋友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蕭重薇是張家外孫子又如何,自己纔是張家子孫;就算她是公主,可她生母都被關進冷宮了,連張世成也對此不聞不問。
看那太后對她,也不過是面子兒情。
單看時還沒覺得,平日裡年節上太后也常有賞賜。可今日一看太后對蕭重嵐,那纔是真正疼愛有加。
還有皇帝,自己前幾次陪着蕭重薇入宮,從不見他有什麼迴應。今兒有蕭重嵐在,他竟然親自過來了。這纔是真正的榮.寵.啊!
想到這裡,張羨充更有幾分悔意。
說不定當初自己沒娶這母夜叉,就能娶蕭重嵐呢?都說她是體弱多病,那也沒什麼,西施捧心才別有風.情啊。
他這般想着,哼了一聲,拂袖出了內室。
小廝躲在門口,這時才湊上去,小聲問道:“侯爺,我們去哪?”
張羨充擡高聲音:“去哪?爺什麼地方不能去?何必守着這個母夜叉?”
屋子裡“砰”的發出瓷瓶撞裂的聲響,一聲接着一聲,他嘖嘖幾聲,走得更快了。
蕭重薇頹然坐在椅子上,地上一片狼藉。
他竟敢如此待她!
蕭重嵐,又是因爲那個蕭重嵐!
蕭重薇抓着椅子扶手,抓得手指骨節泛白,眼裡蓄積着恨意。
蕭重嵐從宮中返回,已過了晌午。
謝菡謝芙還有謝東陽,俞家兄妹都在等着她。大家說好了去看龍舟雜耍。上午還有賽龍舟,可惜沒趕上。
顧凌峰也從宮裡出來,還帶着蕭珏給的賞賜。
大家一人手上一把扇子,熱鬧地往江邊去。
謝菡今日能出來,可是三兄妹一起求了夫人許久。
“……只怕以後就不能像這樣隨意出來玩了。”謝菡嘆一嘆氣。
比如姐姐,今日就要跟着顧夫人在家中主持家事呢。
蕭重嵐抿嘴笑道:“只怕到時候,不是你不能出來,是捨不得出來呢。”
謝菡反應過來,瞬間滿面通紅,作勢要打她。
蕭重嵐忍着笑,身子一扭,躲到了俞蘭和謝芙身後。
謝芙咯咯笑着,兩邊搗亂;俞蘭則張着手,被兩個人繞來繞去,差點繞暈了。
謝東陽顧凌峰和俞凜然站在一邊哈哈笑。
他們包了摘星樓二樓臨江的一間屋子,吩咐夥計把朝着江水一面的隔扇全都下了,如此整個江面盡在眼底,坐在屋子裡就能賞江景。
顧凌峰習武,比常人敏銳,正看着蕭重嵐她們嬉鬧,忽覺得有一道視線縈繞不去。
轉頭見江上不知何時駛過來一條花船,船上吹曲彈唱熱鬧,靠後面卻有一扇虛掩的窗子,一個人伸着脖子,探頭探腦看着這邊。
顧凌峰一眼認出是張羨充,再看他眼睛直勾勾盯着的,不是別人,正是蕭重嵐。
他眉頭一皺,一擡手,將吃過的果殼擲了過去。
那果殼帶着幾分力道砸在窗子上,張羨充“哎呀”一聲縮了進去。
蕭重嵐與衆人聽到叫聲,都轉頭看來。
蕭重嵐只看到下面花船里人影走動匆忙,問道:“怎麼了?”
顧凌峰不願她掃興,捏着果子搖搖頭。
謝東陽也看到了船裡的人,他看了顧凌峰一眼,卻笑道:“再過一會太陽過來了,還是把竹簾子掛上,免得暑氣進來。”
蕭重嵐看了江上花船一眼,也點點頭。
花船上,幾個伎女小意服侍着張羨充,給他用鎮過冰的香帕敷臉。
一個濃豔打扮的女人滿臉關切:“哎呀侯爺,這是怎麼回事?好生生怎麼會傷了臉?奴這就去找他們家管事的算賬!”
“行了行了不用你管,你去吧!”張羨充不耐煩揮了一下手。
他氣沖沖從家裡出來,正好遇上出來喝酒的朋友,於是相邀江上行樂。
巧的很,他一眼就看到酒樓上衆人之中那抹窈窕的身影。
這豈不是緣分?
張羨充心猿意馬。
蕭重薇派來監視他的人被他趕走了,可就算現在能倚紅偎翠,他也提不起興致來。
鴇母看他不追究,也就樂得撒手不管。
“長兄這是怎麼了?”就有人問。
張羨充舉着酒杯,懶洋洋嘆氣:“曾經滄海難爲水啊……唉,可惜啊可惜!”
一個藍衣男子湊上來,道:“張兄莫不是還惦記着那個念奴?她就罷了,不識擡舉,如今折了腿,能不能保住小命還不知道呢!”
張羨充不屑道:“我說的不是她!”
那個叫念奴的歌伎,歌唱得好,生得有幾分姿色,性子脾氣卻壞透了,也沒什麼意思。
“能讓侯爺這般魂思夢想的,難道還是七仙女不成?”
張羨充一冷笑:“七仙女也未必比得上!”
只是無論衆人如何問,他也不說。
討好他的人面面相覷,猜想着不知是有什麼緣故,只怕棘手,不再慫恿。
就有人轉了念頭,湊上去道:“侯爺,其實呢,這等人物得不到,也不一定就沒有可替代的嘛。這世上有一樣的嗓子,難道就不能有一樣的人物?”
張羨充自負閱人無數,就沒有能和蕭重嵐比的,可也忍不住問:“此話怎講?世上還有一模一樣的嗓子一模一樣的人物?”
那人道:“那個念奴不識擡舉,一心要從良,她家媽媽早就物色了新的人選代替她。你看,她可不就不吃香了?小狐仙臉上出了水痘,可她還有個妹妹呢,與她生得一模一樣,比她更水靈妖嬈。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有和你說的人相像的人物麼?”
此話一出,張羨充也是眼前一亮。
他自見到蕭重嵐,幾乎茶飯不思。若能找到個相似的人,聊慰相思之苦也好啊。
暮色將晚,蕭重嵐纔回到長公主府。
顧凌峰見她轉身要進去,將馬繮拋給侍從,上前一步喊住她。
蕭重嵐轉身一笑:“怎麼?”
顧凌峰躊躇片刻,道:“你……你多小心,華寧公主的丈夫,此人……”
“我知道的。”蕭重嵐莞爾一笑。
顧凌峰爲難怎麼說,見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心裡輕鬆了,這才上馬,回頭又看了看蕭重嵐,笑了笑,這才離去。
蕭重嵐見他走遠了,這才帶着紅氤和青梅進府。
莫虹匆匆忙忙出來迎接,道:“長公主你終於回來了!”
蕭重嵐讓她管着府中雜事,聞言點了點頭。
綠雲也過來,道:“長公主,洛太傅一直在廳中等候。”
洛遲硯?
蕭重嵐驚訝,道:“怎麼不叫人去稟報我?等多久了?”
綠雲解釋道:“是洛太傅說不必,他等着就是。等了約有一個時辰。”
蕭重嵐顧不得換衣裳,連忙趕到廳中。
洛遲硯背手而立,聽到輕微的腳步聲,見她疾步進來,微微一笑:“長公主玩得可好?‘
蕭重嵐隨意點了點頭,抱歉道:”不知道洛先生在此久等,是華陽的不是。洛先生是有什麼急事麼?“
洛遲硯被她這一問,問得頓了一頓。繞着桌子踱了兩步,轉身笑道:“長公主果然聰明。洛某前來,自然有要事。當然,還要先多謝長公主的禮物……”
他說着,揚了揚手中的香囊。
蕭重嵐看着笑了一笑。
這些香囊不是她做的,都是紅氤和幾個婢女趕製的,自己不過是編了絲絡,做了幾根五色縷。
要說送給蕭珏和太后的禮物,自然是她精心準備。謝家俞家兄妹那些,也都很用了心意。
洛遲硯,她壓根不曾特意去想送他什麼。
洛遲硯這般鄭重其事地道謝,更像是來取笑她的。
蕭重嵐看了綠雲一眼。綠雲悄悄低下了頭。
蕭重嵐道:“洛先生不必客氣。但有吩咐,只管說來。”
洛遲硯看一眼綠雲。
綠雲遲疑着,卻沒有動。
蕭重嵐見此,淡淡道:“你先出去吧。”
綠雲應了,這才退下。
洛遲硯道:“張平伯,你可知道是何人?”
蕭重嵐怔了怔,心中一凜。
若她沒有記錯,這位張平伯,就是張世成與張榮妃的叔父,十年前辭官歸隱,先帝多次召他,他卻堅持不肯起復。
張家如今子弟不成器,可是張平伯卻是至今都備受讚譽的德行兼備者。
洛遲硯爲何在這時候提起他來?
洛遲硯緊緊盯着她的眼睛,見她思索,笑道:“那位蘭陵郡主可曾告訴你,這位張平伯是何人?”
蕭重嵐頓了頓,道:“……不曾,不過我在宮中時已聽宮婢們說到張家,提到過這個人,怎麼?”
“你可知道世人都傳張平伯是爲何歸隱?”洛遲硯問,接着又道,“他已離開孤山。”
張平波歸隱之後一直住在河東孤山。現在下山,又是爲了什麼?
蕭重嵐知道洛遲硯不會無的放矢,心中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