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緊的還有蕭重嵐的身體調養。冬病夏治,太醫受皇帝和太后吩咐,精心爲她調理。
爹暗裡保留下來的商鋪和田莊,先前她已一一暗暗收到手裡,那時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快就離開。如今只得再重新安排妥當。
所有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
蕭重嵐這才往慈隆寺去了一趟。
到了慈隆寺門口,她卻不知爲何產生一種近鄉情怯之感。
躊躇了片刻,方丈親自出來相迎,她問道:“敢問方丈,不知明輝大師可在?”
方丈合手笑道:“阿彌陀佛,施主有緣,大師就在後面竹修禪院中等候。施主請。”
蕭重嵐訝異,不需要通報就任她去見明輝大師。這是大師的意思?
蕭重嵐心中本就有疑問,如此更加忐忑。
翠竹秀林,樹影搖曳,蕭重嵐踏入禪院中,明輝大師已在站在院子當中,笑得如一尊彌勒佛。
見到蕭重嵐,他合手一禮,笑道:“貧僧終於等到施主了。”
蕭重嵐屏退了婢女,讓她們都到院外去等候,跟着明輝大師進了屋中,忍不住問道:“莫非大師一直在等重嵐?”
明輝坐下。
他身邊的几案上,蓄滿泉水的陶壺架在火焰明亮的小火爐上,在這幽涼清靜的屋子裡,並不顯得燥熱。
明輝拿蒲扇扇了幾下爐火,這才隨意道:“施主以爲,貧僧等的是誰?”
蕭重嵐按捺着激動,問道:“上一次重嵐到此,大師說見到故人,這是何意?”
明輝哈哈一笑,道:“施主還沒有回到貧僧的問題,怎麼倒反問起貧僧了?”
蕭重嵐沒心思與他玩笑,一橫心,道:“大師想見什麼人,自然是等什麼人,還需要問麼?”
“不錯。”明輝一笑,復又收起,雙手合十,道,“貧僧等的,是故人,所以今日所見,也是故人。”
蕭重嵐猛地起身,震驚看着明輝,良久顫聲道:“大師知道……我是誰?”
這個秘密壓.在她心底,她每走一步,既要借用前身的關係和力量,又要小心不能讓任何人起疑,委實艱難。
如今竟有一人知道真相,蕭重嵐無法保持冷靜。
“阿彌陀佛。施主受苦了。”明輝也收起了笑容,眼中滿含慈悲,“前身後世,磨難重重,然自有定數,施主不必過於悲觀。”
壺中的泉水煮沸了,咕嘟咕嘟響冒着泡。明輝從櫃子裡取出一個簡陋的竹筒,裡面裝着茶葉。
蕭重嵐鎮定了心緒,拎起陶壺,將一旁茶盤裡的壺和杯子細細燙了一道。
又接過茶葉,放入茶壺裡,註上水,濾了一遍,接着纔是泡茶。動作熟練靈巧。
明輝看着,笑道:“貧僧已有多年沒能如此喝茶了。”
大周人喝茶,還多愛往裡面放各種果仁果脯或椒鹽炒米,要麼便是打成茶末煮開飲用。
蕭重嵐所見,只有爹愛這樣喝茶,茶葉泡開是完整的葉芽,茶色翠綠,清香淡雅。
蕭重嵐倒了一杯茶雙手遞給明輝。明輝接過,啜了一口,嘆道:“看來你這茶藝已得你爹真傳。”
他不說還好,一提起爹,蕭重嵐忍不住道:“大師可知我爲何能重生?”
明輝搖頭:“貧僧不知。”
“爲什麼會投身到蕭重嵐身上?”
“貧僧不知。”
蕭重嵐沒想到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還是沒有答案,不甘心,又問道:“那我爹孃呢?他們,是不是也像我一樣……重生了?”
她滿懷希冀看着明輝,卻見他仍是搖頭。眼神一黯,心中便如懸空之城轟然坍塌。
明輝飲着茶,道:“施主聰慧,不必執着於此。貧僧方纔已說過,世間萬物自有定數,不可強求。”
他把杯子放下,蕭重嵐拿過來正要續茶,淚水卻忽然之間傾瀉而出,一滴滴落入杯中。
她嘶聲痛哭。
明輝看着她伏案大哭,眼中滿是悲憫,卻不勸她,任她宣泄。
蕭重嵐哭夠了,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多謝大師。”她收起淚水,笑道。
明輝遞給她一杯茶,溫熱正好,道:“世間事莫強求,然而遇事卻也莫要輕易絕望。須知山迴路轉,柳暗花明。施主這一去千山萬水,可要記住了。”
蕭重嵐這麼痛快哭過一場,竟覺得整個人都要輕鬆許多。聞言合手致謝。
明輝送她到門口,蕭重嵐轉身問道:“以後我還有機會見到大師麼?”
明輝搖頭:“萬事隨緣。貧僧滯留此地,只爲與施主一見,囑咐兩句,不負故友之情。至於以後,還請施主多保重,阿彌陀佛!”
蕭重嵐合手還禮。默默出了屋子,沿着迴廊出去,迎面卻見洛遲硯快步走來。
她怔了一怔,道:“洛太傅。”
洛遲硯在院門外就看到蕭重嵐的侍女,知道她竟然可以單獨見到明輝,便走了進來。
蕭重嵐與他打過招呼便要擦身而過,洛遲硯一眼見她眼睛紅腫,臉上還有淚痕,不禁暗暗一驚。
“你哭了?”他脫口問道。
蕭重嵐不欲答他,低頭走過去。
洛遲硯見她如此,心中一急一怒,伸手將她一攔就攬在了懷裡:“你哭什麼?”
蕭重嵐猝不及防,被他抱住,抵在了柱子上,不由驚道:“你幹什麼?”
洛遲硯仔細看她。
她果然是哭過,眼睫帶着溼意顫動着,鼻尖微紅,臉頰上兩道淚痕未乾。他擡手去拭,手指撫過一片*細膩,他沉聲又問:“你哭什麼?”
他從沒見她哭過,無論是最初孤立無援向他求助,還是被刺客追殺命懸一線,就是被和親之事逼迫進退不得,她都不曾哭過。
是什麼竟讓她如此傷心?
洛遲硯心中紛亂,目光卻又落在她那粉白的小臉上,滑到她淡粉色的脣上。
他恍然意識到自己摟着她纖細柔.軟的的腰,而她的額在他肩的位置——剛出冷宮的時候她瘦弱矮小,如今不知不覺間……
蕭重嵐驚愕得沒有反應過來。洛遲硯的手指撫.摸着她的臉,溫熱地摩挲着,久久流連,她忽而有些心慌,竟忘了反抗。
直到他的手指漸漸向她的嘴遊移,蕭重嵐一下抓住他的手,氣道:“你想幹什麼?”
洛遲硯被她用力一推,竟推開了。
蕭重嵐頭也不回走過迴廊,出了院門。看到不遠處綠雲等人,她忽而覺得不對。平白被他侮辱,自己怎麼就這樣算了?
她怒而轉身,卻見拱門內,綠竹的掩映下,長廊曲折,有點點花瓣飄落,根本看不到洛遲硯所在的地方。
“長公主,怎麼了?”綠雲等人迎上來,道,“方纔洛太傅也……”
“我們走吧!”蕭重嵐吩咐着,上馬車掀開簾子進去了。
洛遲硯站在原地,半天想起來自己根本還是沒問出來她到底哭什麼。只是這裡是明輝的地方,總不會是他又胡言亂語,把她嚇到了?
洛遲硯又覺得蕭重嵐不應該是那般膽小的人,想到方纔摟她在懷,手指間似乎還有嫩滑的觸感,瞬間眼前浮現她因驚愕微微開啓的脣……
“你剛纔做什麼了?”明輝伸着圓圓的腦袋從門裡探出頭來。
洛遲硯被他這一質問喚回心神,惡狠狠看着他,道:“這應該是我問你纔對吧!”
明輝搖頭晃腦走過來,一絲也沒有方纔在蕭重嵐面前的和藹可親,道:“你可是洛氏唯一嫡支,洛氏一諾,勝過千金。你可別忘了你做過的那些保證!”
洛遲硯冷笑,嗤道:“我做什麼保證與這件事事有何相干?你可是一代名僧,最好不要胡扯!”
他拂袖進屋去。
明輝見他如此,欲要提醒他,卻又笑了笑,跟在他身後道:“貧僧可是好意勸過你了,你若深陷迷途而返不得,可怨不得貧僧!”
洛遲硯習慣了他危言聳聽,不屑理會,道:“今日.你喝起這茶來了?”自己倒上一杯喝起來。
六月一過,轉眼就是蕭重嵐和親遠嫁的日子。
長公主府中再沒有往日的熱鬧,就是那些僕從,也都有些惶惶不安。
雖然蕭重嵐告訴過他們,陛下早已下旨吩咐,她走之後,
這裡一切都與平常無異,他們也不至於被轉賣或流離失所,可是衆人仍然無法安心。
“長公主請。”龐廣又來了。他這三個月裡在京都到南疆來回一趟,長途跋涉,連那個肥肥的肚子都似乎累小一圈。
饒是如此,他的精神卻很好。出發前的幾天,更是來得勤,那張笑臉,與府裡衆人愁眉苦臉形成鮮明對比。
蕭重嵐裝束已畢,從屋裡緩緩走出來,對龐廣道:“有勞龐使節。”
龐廣目瞪口呆看着她,差點忘了回答。好一會回過神,忙道:“長公主請!”
蕭重嵐扶着綠雲的手,徐徐走下臺階。
龐廣跟在身後,失魂落魄一般,乾脆打了自己一巴掌,讓自己清醒一點。
蕭重嵐入宮向蕭珏辭行。隨後,蕭珏帶着文武百官親自到城門口爲蕭重嵐餞行。
全城的百姓都聚在官道兩邊,一直延續到城門口。只見萬頭攢動,大家看着蕭重嵐的馬車,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