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一行人悄然而來,又匆匆離去。
蕭重嵐站在山谷口,月光如水,光影斑駁的山路盡頭,是無限黑暗。
“……長公主,夜裡冷,還是回去吧。”紅氤小聲勸道。
蕭重嵐攏着披風,回頭看到紅氤一人,纔想起來一直與她形影不離的青梅,也跟着清兒她們走了。
謝東陽快馬加鞭,半個月的時間就到了南疆,這樣蕭重嵐他們興許可以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回到京城。
大周使者來到,南疆王羅保派人列隊相迎。
兩廂客氣寒暄,羅保設宴招待。
蕭重嵐自然也受邀入寨參加筵席。
謝東陽見到蕭重嵐,滿心歡喜,只可惜此時礙於場合,只能簡單說上幾句。
羅保得知大周使者是來迎接華陽長公主回去,神色微微一沉。
謝東陽轉頭對蕭重嵐笑道:“長公主,自你離開京城,太后日思夜想,因擔憂思慮還大病一場。前次得知大王奪回王位,又肯送長公主回大周,太后高興,病也好多了。”
蕭重嵐道:“華陽讓太后如此費心,實在有愧。”
羅保聽得這些話,淡淡笑了一笑,飲盡杯中酒。
謝東陽看得出南疆王不高興,有意活躍氣氛,而羅保也不想破壞雙方盟約,自然配合,雙方盡興而歸。
蕭重嵐返回營地,看見謝東陽身邊帶的侍衛眼神冷銳,非同一般。
謝東陽屏退其他人,道:“這是洛兄臨行叮囑的,只怕張家可不甘心華陽回大周,路途中難免會動手腳,因而我就把府裡的兵也帶出來了。”
長寧侯謝家也是將帥世家,後來主動交出權柄,可府中訓練出來的士兵卻不是一般人可比。
蕭重嵐笑道:“有謝大哥護送,看來華陽可以高枕無憂了。”
謝東陽嘆氣:“可惜洛兄不能來,有他在,那才叫做高枕無憂。幸好張家手還伸不到這裡,進入大周地界,洛兄還會派人來迎接。”
蕭重嵐道:“太傅要輔佐陛下,怎麼能爲華陽的事情而分神。其實,華陽很高興是謝大哥來接我。”
“嗯,後面這一句話補得不錯。”謝東陽笑道。
心裡卻感慨,洛遲硯最煩不過的就是那些朝堂上的事情。偏他洛家承了先帝恩情,落在洛兄身上來踐行這一諾。
他又說到顧凌峰,蕭重嵐聽說他這一回堅持主張,往西北押運糧草,有些驚訝。
“這小子,這一回是鐵了心。也是華陽你的事觸動了他。”謝東陽嘆道。
“長公主,南疆王請見。”
臨行將別,蕭重嵐便沒有跟着謝東陽去向羅保辭行,她等在馬車中,卻沒想到羅保會來找她。
羅保站在山前,看着蕭重嵐下了馬車,款款走來。
烏髮挽了個鬟,斜插一根玉簪,身上也是素雅裝束,他送她十幾項的首飾衣服,她一樣沒有用在身上。
然而便是如此簡單妝容,也掩不住她天姿國色,花爲骨肉,雪作肌膚。
羅保微微閉眼。那一日射殺吉崧,他站在山頂,看着她無畏立於車上,嫣然一笑,剎那山水黯然失色,他便知道事情一定可成。
“大王特來爲華陽送行,如此盛情,華陽感喟在心。”蕭重嵐輕柔的聲音令羅保睜開眼。
他無奈一笑,道:“羅保再是盛情,卻也留不住長公主的腳步。”
蕭重嵐淺淺一笑,道:“華陽心念故土,還請大王見諒。”
“我曾說過,只要長公主願意,這南疆,也可成爲長公主的家!羅保之心,一如當初!”羅保走近一步,目光熾烈盯着蕭重嵐。
蕭重嵐微微退後半步,偏開臉去,卻依然能感到羅保目光的熾熱,避無可避。
她閉了閉眼,輕輕道:“可是大王還是當初的羅保王子麼?兩年時間,只怕物是而人已非!”
羅保心中一震,收回步子。
“長公主可還是在怪罪我算計之事?”羅保聲音低沉道,他爲此也曾猶豫不已,卻實在找不到其他辦法,能夠儘快報仇雪恨。
蕭重嵐緩緩搖頭,坦然正視羅保:“華陽並沒有因此責怪大王的意思。同樣境遇,華陽也定會選擇這麼做。”
羅保見她說得誠懇,相信她出自真心,就越發不甘心:“既是如此,爲何長公主不肯接受羅保的情意?”
蕭重嵐沉默片刻,道:“若華陽留下,大王的那些夫人又該置於何地?”
“那些夫人?”羅保微微一愣,繼而笑道,“長公主顧忌的是她們?”
南疆人沒有娶納和妻妾之分,娶進來的女人都是夫人,地位也沒有太大區別,有區別的只是是否受.寵.而已。
羅保釋然一笑,道:“長公主貴爲大周公主,又豈是那些女人可以相比?她們也不敢與長公主相爭。長公主如不放心,只要長公主肯留下,我便只尊你一人爲夫人,如此可好?”
羅保認真說着,殷切看着蕭重嵐。
那些女人,都是南疆各部落首領送來取悅他的,也是力量聯合的保證。蕭重嵐甚至知道其中還有一對姐妹。
蕭重嵐看羅保似乎鬆了一口氣,便知道他沒有真正明白她的意思,垂眸一笑,道:“華陽的意思,要嫁,便只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敢問大王可做得到?”
“一生一世一雙人?”羅保一怔,卻又不可置信,笑道,“便是在大周,男子也有妻妾,可享齊人之福。長公主此話莫不是說笑?當然,長公主身份不同一般,可是,長公主自願到南疆和親,難道以爲吉崧會只娶你一人嗎?”
他隱隱含怒,只因蕭重嵐竟這樣推諉,卻見蕭重嵐擡眼,目光冷淡看着他,並不應答。
羅保突然醒悟:“長公主之所以答應和親……一開始就沒有真想嫁給吉崧?”
他再次想到她見到他時的平靜,又想到她答應助他奪位時提出的交換條件。
並不是因爲洛遲硯告訴她,而是她早就猜到了和親整件事是他唆使,不過將計就計。就算他不來找她,恐怕她也會主動向他提出這個建議。
羅保自嘲一笑:“長公主機智過人,羅保自愧不如……”
蕭重嵐朝他淺淺一躬身:“華陽告辭,請大王珍重。”
羅保看着她背影,沉聲追問道:“長公主執着一生一世一雙人,若這世上尋不到呢?”
蕭重嵐停住腳步,並不回頭,道:“若是那樣,華陽也不屈就。”
她步履不停,向馬車走去。天下之大,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屈身一室之中,爲一個男人的花心耗盡年華。
溪流潺潺,落葉紛紛隨水流去。
謝東陽騎着馬,張望着。這時候明明是冬天,可這兒還是滿山蔥翠,只有風吹過時,纔有寒意。
陽光很好,蕭重嵐嫌車中有些悶,讓人收起了簾子,披上大麾,車裡還有炭盆,並不冷。
謝東陽看見她車裡三個婢女,忽道:“咦,那個總是一聲不響跟着你的武婢呢?”
蕭重嵐淡淡笑道:“她是北人,有些水土不服,我讓她留在當地養病。”
和親隊伍到了南疆,便有許多人水土不服,患上疾疫。爲避免傳染貴人,這些人都會被留在當地醫治,或是遣送出去。
馮慧貞安插在和親隊伍裡的人,就是藉着這樣的機會,一一分散出來,再往世子那裡聚集。
而清兒等人則有商隊的掩護,順利通過盤查。
從她身邊離開的,就是青梅和新荷而已。
謝東陽點點頭,不以爲意。
蕭重嵐不由想到弟弟的行蹤。馮慧貞他們帶着他,走的是哪一條路呢?遲遲沒有消息,她無法不擔心。
謝東陽怕她無聊,一路時常與她閒話,說起京城軼事。
少不得要說說張家的事情。就是張世成的親信叫做曾強的,竟因爲喝醉酒掉進河裡淹死了。過了半個多月,才被人在橋邊的水草堆裡發現。
“有人說,這就是惡有惡報。”謝東陽怕蕭重嵐聽了害怕,也不詳細說仵作驗查的事,轉而談起別人的議論來。
這件事情,是清兒在她走之後帶人去做的。
蕭重嵐裝做有興趣聽了聽,問道:“洛太傅可知此事?”
“他當然知道,這件事情京城都傳遍了。不過那時候,朝廷還在爭論要不要接你回來的事情,也無人多去理會。”
謝東陽這麼說,蕭重嵐就稍微放下了心。不知爲何,她總覺得洛遲硯像是知道什麼,讓她不得不加倍警惕。
月色如鉤。洛遲硯從鬱山下來。
此時早已過了宵禁,就是趕回城裡,要喊醒城卒,亮出令牌說明身份才能進去,也是麻煩。
左右睡不着,洛遲硯乾脆信繮由馬而行。
待到回神,卻發現馬停在慈隆寺外。他不由失笑,待要轉身走,想一想自己已有幾個月沒到這裡來了。
自從蕭重嵐離京,他心情不好,更不想聽這禿頭大師那些風涼話,又忙着許多事,竟把他忘在一邊。
今晚去騷擾他一番也好。
洛遲硯下馬,也不驚動驚動寺僧,飛身掠過一片竹林,熟門熟路進了院子。
屋子裡黑燈瞎火,他推開門道:“酒肉和尚,你如今連燈油也省了?”
淡淡的月光灑進來,照着乾乾淨淨的牀榻,上面連鋪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