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克西是位於達加北海岸的一片工業區,這裡並不是達加最大的工業區,但卻是華商工廠最集中的工業區,也是李家工廠最集中的地方。
掛斷了胡安的電話,周銘就帶着蘇涵驅車來到了這裡,現在由於印尼剛剛結束暴亂,劉傳銘大使由於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周銘也不好意思讓一位大使天天跟在自己身邊當保姆。
蘇克西工業區作爲華商工廠的集中地,這裡自然也受到了排華浪潮的衝擊,並且相比已經被修繕一新的紅溪村和被遮起來的達加市區,蘇克西工業區的情況就相對更真實了,這裡不僅各個工廠大門破破爛爛,街邊的各種丟棄的垃圾無人清理,甚至還可以看到路邊路中間那一灘灘的血跡。
“看來那位託哈總統就只是做了一些表面樣子給我們和國際社會看的。”蘇涵說。
“我一點也不意外,畢竟要是他真在乎,也就不會弄出排華事件了。”周銘說。
隨後他們來到了森和電子製造廠,這是隸屬於李家的工廠,並且還是比較核心的企業。
當他們到這裡的時候,儘管大門還沒有完全修復,仍然耷拉在兩旁,並且鐵皮門也不知道怎麼被人撕開了口子,但至少工廠門口已經被打掃沖洗乾淨了,除了地縫裡還有一點,都看不出血跡了。
幾個華人正圍着門口的一塊告示牌,周銘和蘇涵決定下車過去看看。
“不好意思問一下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呢?”周銘過去詢問。
他們原本見周銘他們下車,下意識的就要跑開,不過隨後聽到周銘說的是華語,這才鬆了口氣,顯然剛剛經歷了排華浪潮,讓他們都成了驚弓之鳥。
也正是這個原因,儘管周銘他們是說的華語,但他們還是很警惕道:“你們是什麼人?”
只是不等周銘回答,那邊就有人驚叫道:“他是周銘,就是那個拯救了我們所有印尼華人,還擄走脅迫託哈不得不終止排華的英雄周銘啊!我有幸在宗族大會上見過他一面,他就是周銘!”
他越說越激動,不僅興奮的手舞足蹈,還抓着他們頭的衣服甩着跳起來了。
當然這個時候可不會有人嫌棄他失態,因爲其他人也都很驚訝很激動的看着周銘,一個個過來向周銘問好,直到他們的頭喝止以後他們才退開來,儘管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他們卻並不失落仍然滿臉興奮,彷彿能見周銘一面是他們這輩子都值得驕傲的事。
包括他們的頭,因爲他喝退他們,他卻腆着臉上來要和周銘握手。
這讓周銘有些無奈,儘管已經重生好幾年了,但卻從來沒準備好要當什麼偶像啊!
不過這也有個好處,至少他們知道是周銘,問題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周銘也知道這廠長就叫李樹森,名字倒是和他管理的工廠很配。
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這裡的小廠長李樹森回答道:“先生我們是在招工,這是我們貼的招工啓事。”
“是因爲之前的排華浪潮讓工廠裡的工人都跑了嗎?可是現在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他們也不回來上班?”蘇涵疑惑的問。
這個問題讓李樹森有些爲難:“其實並不是,雖然排華對華人工人有一定影響,但我們工廠大多數工人都還是以印尼本地人爲主,浪潮過後,很多工人就回來上班了,我們這裡的工人是原本就不夠。”
旁邊的人似乎也想在周銘面前表現一下也說道:“是呀原本就不夠,現在經過這次排華浪潮人就更少了,原本計劃工廠是需要有一千個工人的,但現在卻只有不到三百。”
“三百?”
周銘和蘇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驚訝,他們是就是從廠礦裡走出來的,因此對工廠裡的情況都很清楚,一般說來作爲商業工廠,如果流失了超過百分之三十的工人就會很難受了,超過半數就會感到難以爲繼,現在他們居然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也就是說這個工廠只有百分之二十多的工人在工作。
而且通過宣傳欄上那被貼到厚厚一層招工啓事,都快在宣傳欄上形成一道‘紙牆’,就能看出哪怕平時這裡招工也是沒怎麼停,今天再貼也並不是心血來潮的。
“怎麼會這麼少,是工資的問題嗎?還是針對華商的歧視?”周銘問他。
周銘的問題是很嚴肅認真的,就像這個小廠長說的那樣,排華浪潮再大現在也已經結束了,原本的工人都會回來,除非爆發了三十年前那種幾十萬人的大屠殺,否則怎麼也不可能讓一個千人工廠淪落到只剩不到二百人的地步。這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工廠原本的工人就不多,再經過排華浪潮的影響,就更少了。
果不其然,李樹森搖頭告訴周銘:“都不是,歧視這個東西有,但誰也不會和錢過不去,況且我們這個電子廠也是李家比較重視的一個工廠,工資待遇都還不錯,最重要的問題,是印尼這裡沒有那麼多合格的工人。”
李樹森說了這話,旁邊其他廠幹部也都七嘴八舌道:“是呀不是我種族歧視怎麼樣,那些印尼人是真的蠢而且又蠢又懶,平常我們華人工人只要一遍就能學會的工作,他們要教三四遍,我們華人工人一個小時就能做完的工作,他們卻要三四個小時!”
“就這樣的工人平常要按我們來說是根本不敢用的,但這在印尼沒辦法,可你做事笨一點慢一點都還好,他們還有一個很糟心的習慣,他們沒有契約精神,往往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拿到錢就公然翹班了,所以就是在排華以前,我們工廠每天平均能有超過六百名工人就已經我就謝天謝地了!”
“周銘先生你說就這些人,他們憑什麼說我們搶了他們的財富,搶了他們的工作崗位,可是他們也不想想自己都能做什麼!你要知道我們工廠裡已經儘可能的把技術活全給華人工人了,留給他們的全是最基本的手工活,是隻要長了一雙手就能做的!”
“這要換成是我們華人,不知道能比他們多做多少事情,我們本來就做的比他們多,憑什麼不能擁有更多財富……”
眼見他們的絮絮叨叨愈演愈烈,周銘不得不打斷他們。
“對於你們在印尼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你們沒有把這邊的情況向宗族裡反應嗎?一個千人規模的工廠,平均每天工作的工人都不到六百人,這太誇張了!”周銘說。
李樹森又嘆口氣說:“怎麼會沒有反應,可不管是華商工廠還是印尼人自己的工廠都是這個樣子,況且咱們廠裡的財務報表和資金也都很好看,只要廠子能運作就夠了。”
周銘皺起了眉:“工廠裡都沒人幹活,財報和資金怎麼會好看?”
李樹森仍然搖頭:“這我也不清楚,不過據說是有很多外商在印尼這邊投資,只要我們的工廠能持續進行產出,不管數量和質量多少,只要其中能有三分之一達標,那些外商就會持續追加投資。”
“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就在排華浪潮的前一個禮拜,還有一羣東洋人來我們的店子廠考察來着,據說也是要進行投資合作的項目,好像當天就簽了有幾十億印尼盧比的合約。有這麼多錢在公司賬戶上,只要工廠不是像現在這樣實在沒法開工了,總還是不錯的。”
周銘點頭表示原來如此,他隨後又問:“那我們能進廠看看你們的生產車間嗎?”
李樹森先猶豫了一會然後咬牙說:“其他人那肯定不行,但周銘先生您我們可以破例!”
隨後李樹森就放行讓周銘他們進去了,並親自給周銘當起了導遊。
其實說導遊也不盡然,畢竟這個工廠也就只有兩個廠房,周銘他們首先來到了大一點的廠房裡。
“這裡就是我們的裝配中心,也是我們最缺人手的地方。”李樹森告訴周銘。
不過就算他不說周銘也看得到,在這個偌大的工廠裡,密密麻麻排列着十幾排工作臺,足以容納幾百名工人同時工作,可現在這裡就只有兩排的工作臺亮着燈,並且就是這兩排工作臺也並沒有坐滿工人。
這讓整個工廠看上去顯得空蕩蕩的,要是拋開其他的想法,就只看這裡的情況,周銘都會認爲這個廠馬上就要破產了,但實際上這個工廠的賬戶上卻有十分豐裕的資金。
“其實這裡的工作也不復雜,就是把我們生產出來的零件在工作臺上按照我們給出的圖紙順序裝配到一起,一般就算沒有人教,自己按照圖紙標出的順序,不用一個禮拜就能是熟練工了。”
李樹森繼續仔細給周銘介紹着:“而且我們還給出了兩個月的試用期,就是在這兩個月時間裡我們按天計工資,兩個月以後轉正按件計工資,並且印尼政府規定的商業保險我們也都會一個盧比不差的按時繳納,這已經是很照顧這裡工人的做法了,但……就是沒人!”
李樹森說到最後重重的嘆了口氣,感到十分無奈。
周銘則看着這空蕩蕩的生產車間皺起了眉,怔怔出神發呆,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