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景昕鬆開手,掌心撫上她的臉頰,嘆道:“不過幾天,王妃便消瘦了許多,戎族那些人真該死。”
謝燕娘伸手撫上他的手背,微微笑道:“我還能平安跟攝政王重逢,不得不說運氣真是好,也是……緣分。”
“確實是緣分,我沒想到王妃會落在這個地方。”阮景昕懷念的神色環顧着這間破舊的茅屋,輕輕說道。
“大人對這裡很熟悉,以前曾在這裡生活過?”謝燕娘好奇,只是跟着他的目光看着茅屋的各處,卻也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她瞅見角落放着的一個木盆,上面長滿了苔蘚,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來,忽然道:“那個澡盆還在,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了。”
阮景昕眸裡閃過一絲驚訝,回過頭問道:“王妃怎麼知道那是澡盆?”
只有臉盆一樣大,怎會覺得是澡盆?
謝燕娘搖搖頭,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脫口而出,改口道:“或許是臉盆,是我猜錯了?”
“不,王妃猜得對,那是個澡盆,我親手做的第一個小東西。”阮景昕盯着她,又問:“王妃從來沒來過這裡,卻喜歡吃只有這裡纔有的酈果,又輕易找到這個茅屋,猜出那個澡盆,這是爲何呢?”
“我做了很多的夢,夢裡有一個男人。”謝燕娘對上他的眼眸,雖然是匪夷所思的事,但是她卻忍不住說出口。
心裡似乎有一道聲音在說,告訴阮景昕,把一切都告訴他……
謝燕娘把小時候跌傷之後一直昏迷,卻也不停做一個相同的夢。夢裡她變成了一隻畜生,跟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
或許是幾年,或許是幾個月,她並不清楚,唯獨印象中有這個簡陋的茅屋,以及最後看見的臉。
直到天色漸暗,夜幕低垂,謝燕娘這才說得差不多了,早就說得口乾舌燥。
阮景昕一直沉默地聽着,既沒表態,也沒打斷她。
謝燕娘不免有些忐忑,卻忽然聽見阮景昕說道:“六年前摔下山谷,還以爲必死無疑,卻沒想到我被一隻山貓所救,它頗有靈性地叼着外傷的藥草嚼爛了敷在我的傷口上。”
提起以前,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日落西山,屋外徹底變得漆黑一片,月光盈盈,謝燕娘卻能清楚地看見他眸底的柔和:“我給這隻山貓取名爲酈兒,因爲喜歡這種野果子,所以也叫這果子爲酈果。”
“我跟它在這裡生活了三個月,等我傷好,才帶它離開這裡。只是離開前,它帶回來一隻受傷的白狼,那是碧兒。”
和緩的聲音就在耳邊,謝燕娘聽得出阮景昕對那隻山貓的喜歡和懷念,彷彿很久沒見的老朋友一樣。
“我不該帶它離開這裡的,在我身邊比滿是野獸的密林還要可怕。”阮景昕搖搖頭,嘆了口氣:“酈兒最後還是死了,因爲我而死,我就再也沒回過這裡了。”
謝燕娘看向他,心底隱隱有了一點猜測。
果然,阮景昕低下頭,望向她道:“我原本只是覺得荒謬,酈兒死了,進了輪迴變成了人嗎?如今看來,不是它變成了人,而是它原本就是一個人,難怪如此有靈性。”
謝燕娘避開了他的視線,阮景昕卻接着說道:“可是如今我不得不信,酈兒回來了,帶着以前的記憶再次回到了我的身邊。就是你,我的王妃。”
他曾懷疑謝燕孃的用心,她費盡心思接近自己,到底所圖爲何。
只是日漸相處,阮景昕對她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慢慢放下了戒心。
朝夕相處之後,更是發現她跟酈兒有很多相似之處。
明明謝燕娘從來沒來過邊城,卻喜歡吃這裡特有的野果,又對這種野果的樹葉過敏。
當初酈兒也是如此,聞着果葉就不停打噴嚏。
一再試探,終於在今天有了答案,謝燕娘說出了那些夢。
阮景昕深知,夢中很多事除了他和酈兒,不會有人知曉。
在谷下生活的三個月,只有他和酈兒,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得那麼清楚。
所以謝燕娘就是那隻山貓,酈兒就是他的王妃!
謝燕娘愣愣地聽阮景昕說完,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夢中的一切,居然是真實的?
昏睡的那段時日,謝燕娘變成了一隻山貓,然後跟重傷的攝政王在這裡相遇了嗎?
這種荒唐的事,叫她實在難以相信。
只是若非事實,謝燕娘又如何解釋夜夜重複的夢境,難道不像是上天給自己的一個警示?
她以爲自己在世爲人,卻曾在中間做了一回山貓,算的上是活了三輩子?
連重生這麼荒謬的事都讓自己遇上了,更別提是突然從人變成貓了。
可是娶的新娘曾經爲一隻山貓,難道攝政王就不覺得彆扭?
阮景昕輕笑一聲,謝燕娘不知不覺把心裡的疑問說出了口,他搖頭道:“酈兒聰慧異常,在身邊的時候,我常常覺得它就是一個人。無論是人還是貓,它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謝燕娘有一句話藏在心底,沒敢問出口。
所以攝政王是爲了報恩,發覺她曾經是那隻山貓,於是迎娶自己?
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輕易答應謝燕娘成爲王妃?
謝燕娘垂下眼簾,深知自己不該這般鑽牛角尖。畢竟酈兒就是她,自己就是那隻山貓。
攝政王爲了報恩而迎娶她也好,爲了感激自己幫忙挖金礦、造刀劍也好,不都是謝燕娘這個人嗎?
只是她忍不住想,或許在阮景昕的眼中,自己依舊是那隻通靈性的山貓罷了,這纔會一再溫柔待之。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像蔓草一樣瘋長,叫謝燕娘忍不住有些失落起來。
她又喝了一碗阮景昕煮的湯藥,額頭的滾燙已經退了下去,腳踝也不怎麼疼了。
阮景昕坐在乾草的另一邊,給謝燕孃的腳踝又上了一次草藥。
白皙纖細的小腳握在手心裡,一股灼熱從腳底蔓延上來,謝燕娘覺得雙頰的滾燙彷彿又回來了。
屋外忽然一陣撲棱的聲音,阮景昕皺了皺眉,起身出去了一會,肩頭一隻貓頭鷹金色的眼眸在夜色裡尤爲可怕。
他的神色隱在昏暗中,謝燕娘卻能感覺到阮景昕的陰鬱心情:“怎麼了?”
“看來我們要連夜趕路回京中,不能讓王妃在這裡繼續養傷了。”阮景昕把手裡的信箋捏碎,飛快地用碳條在白紙上寫了寥寥幾個字,重新綁在貓頭鷹的腿上。
貓頭鷹撲棱着飛遠了,阮景昕這才緩緩補充道:“京中大亂,十五王爺進宮挾持幼帝,要求幼帝傳位於他。”
“十五王爺瘋了嗎?就算拿到傳位書,其他大臣不一定會順服於他。”謝燕娘見他蹲下,連忙爬到了阮景昕的背上。
阮景昕雙手託着她墊了墊,後背幾乎沒什麼重量,謝燕娘還是太瘦了:“十五王爺早有準備,我們還是小看了他。朝廷將近一半的大臣都站在他的那一邊,三位輔政大臣兩死一傷,御林軍不敢隨意動手,就怕傷及皇上。”
謝燕娘皺眉,上輩子龍志宇手裡握着金礦,又有石大這個鑄造武器的人才在身邊忠心耿耿,輕易就讓幼帝傳位,無論是財力還是武力,幾乎無人能反對。
如今這些都在阮景昕的手上,龍志宇有什麼底氣而胸有成竹地去逼宮?
“大人要去阻止他,救下皇上嗎?”謝燕孃的雙臂環住他的脖子,低聲問道:“御林軍都奈何不了十五王爺,黎家軍又在邊城,大人要隻身潛進皇宮救人嗎?”
若是這樣孤身前往,實在太危險了。
“十五王爺還沒那到傳位詔書,不會傷着皇上。孤身前往無疑是以卵擊石,我需要找一個強大的幫手。”阮景昕揹着她走出茅屋,很快穿過了小樹林,在潭邊停下。
先放下謝燕娘,他從潭邊一個隱匿的小山洞裡脫出一個小木船。
阮景昕簡單清理乾淨,打橫抱起謝燕娘便踏上了小船。
謝燕娘隱約記得這個小船,問道:“這也是大人親手做的?”
“不錯,這裡三面環山,要離開就必須從水潭出去。”阮景昕就是藏起了小船,之前也是坐着它進谷下找她的。
謝燕娘似乎覺得自己坐過小船,也是沿着水潭離開了山谷,或許是上一次,依舊跟着阮景昕走的。
不過一刻鐘,小船就出了山谷,阮景昕再次抱她下來,把小船藏好,買了兩匹駿馬,把謝燕娘攬在身前,買來披風裹緊,拽着另一匹駿馬的繮繩,輪流着直奔京中。
等到了城門,天色已經大亮,兩匹駿馬口吐白沫,已經累得快趴下了。
扔下繮繩,阮景昕揹着謝燕娘謊稱是探親的夫妻,輕易就進了城門。
走得遠了,謝燕娘奇怪道:“皇宮出事,怎麼城門還如此放鬆,難道就不怕有奸細趁機進城裡鬧事?”
“若非我在宮中留下了眼線,如今也絕不會知曉此事。”阮景昕搖頭,輕聲解釋道:“十五王爺做得隱秘,估計是怕得到皇位後,卻被千夫所指,索性未能成事之前死死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