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亞明還沒說話,魏時在旁邊冷哼一聲:“大魏是有這樣一條律令。那好,從現在起,暫且革徐玉榮縣令之職,去徐二公子舉子之位,交由宋大人查辦好啦。若此事跟你二人無關,事後官復原職即可!”
徐長峰聽他發話,壯着膽子冷笑:“你算什麼東西,你說革就革?”
“大膽!”宋亞明喝道:“你不要命了嗎?”
魏時擺擺手,輕輕一笑:“宋大人,不知者不罪。就按我說的,你全權處理吧。”
宋亞明臉色稍緩,魏時雖然混了些,但還算寬容,給足了他這個提巡司面子。想到這裡,宋亞明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感激。
徐長峰不服,還要再說,徐玉榮連忙拉住了他。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年輕人的地位尚且在宋亞明之上,宋亞明都是看人家的臉色行事呢!自己不過一個芝麻小官,又有把柄在人身上,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輕輕拽了拽徐長峰的袖口:“你剛剛說,這個公子叫什麼?”
“他說姓魏,叫什麼倒沒說。”徐長峰還在氣頭上,低聲呸了一聲:“不樂意說,我還不樂意聽呢!”
魏,魏!
徐玉榮仔細看魏時,對方含笑自若氣度雍容,越看越讓他感到可怖。
他拉着徐長峰的手不自禁地抖了起來,聲音顫得連不成句子:“峰兒……我,我們……可能得罪了了不得的人了!那個人……恐怕就是最近微服私訪的……五皇子!”
五皇子!
徐長峰一聽,臉色刷地蒼白,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這次徐家真的完了!
兩人嘀嘀咕咕,宋亞明自然也聽到了,他鐵青着臉瞪他們一眼,兩人當即嚇得一跤跌倒,爬不起來,身下都溼了一片,生生嚇尿了!
魏時看得好笑,就這種角色,也敢跟他魏時看上的人鬥,不自量力!
他拍拍手,一直跟着他的侍衛立即地上來一個盒子,魏時捧着盒子拍了拍,親切溫和的對徐玉榮一笑,讓徐玉榮全身的汗毛都倒立起來:“徐大人,剛剛走得匆忙,我忘記跟你說了。這個盒子經歷了一場大火還不焦不黑,我瞧着還不錯,想跟你要過來裝些心愛物件,不知大人肯不肯割愛?”
“魏公子,這個盒子是剛剛在徐家廢墟里撿的?”宋亞明在徐家時,注意力都被金子和銀票轉移了,反而沒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盒子。
因魏時不願公開身份,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宋亞明還是稱呼他爲魏公子。
魏時點點頭,順手將盒子遞給宋亞明:“是呀,怎麼?”
“給下官看看。”宋亞明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
什麼東西能比金銀貴重,居然被徐玉榮這樣小心謹慎地用價值不菲的盒子保護起來?他倒要看看這是什麼寶貝!
宋亞明撬開鎖,謹慎地打開了盒子。
盒子一打開,被端正摺疊的衣服露了出來,明黃色底料,金絲線修成張牙舞爪的龍紋,這……分明是龍袍!
宋亞明臉色大變,不安地看向魏時。
魏時緊緊盯着盒子裡的東西,眼中露出令人恐懼的幽深黑暗,一股無言的威嚴從他身上散步出來。徐玉榮第一個挨不住暈了過去,徐長峰發着抖,卻怎麼也逃不開魏時那陰森的眼神,他緊緊盯着魏時,魏時嘴脣一開一合,好看的脣彎着可怕的弧度,一字一句說:“有點意思。移交給州府臺查辦吧!”
州府臺查辦……徐長峰兩眼翻白,也跟着暈了過去。
徐家這次玩大了。
不出三日,金陵繼徐慕兩家退婚的緋聞之後,又添了新的談資。街頭巷尾人人都在議論徐家乾的驚天動地的奇事:徐玉榮勾結滄源山土匪,到處搜刮民脂民膏不說,竟然私藏龍袍,意圖謀反!提巡司宋亞明宋大人火眼金睛,從蛛絲馬跡中找到線索,智破了這起謀反案。
三天後,州府臺做了判決:徐家參與這起謀反案的直接人等一律斬首,十二歲以下的,男童流放邊疆,女童充入官窯作爲官妓;徐家家產除盜竊得來的部分物歸原主,一律收繳充入國庫……
也因爲徐家犯了大逆不道之罪,連徐家京城裡的親戚也受了牽連,紛紛被各種理由貶謫。
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跟姓徐的人劃清界限,更無一人敢站出來質疑這起謀反案中的不通情理之處。
“徐家這次可是徹底完了,你打算怎麼謝我啊?”雲崖酒肆裡,魏時嬉皮笑臉地嚮慕雲歌討賞。
慕雲歌別過頭去,窗外,官差正在押送徐家的女眷。十二歲以上的都要送往州府大牢,十二歲以下的將送往官窯,人人臉上淚如雨下,哭天嚎地的很是悽慘。
慕雲歌閉了閉眼睛,別過了頭。
內疚嗎?牽連了這些無辜的人,她是內疚的。
後悔嗎?絕不!慕雲歌深深明白,如果她不出手,今時今日被官差押送的,就是她慕家!
聽了魏時的話,她微微一笑,有些嘲諷:“魏公子,你我一條船上的蚱蜢,用得着說謝這麼客氣嗎?”
“可是沒有我,效果就未必有今日這麼好!”魏時笑着說:“你說是不是?”
慕雲歌沉默了。
的確,沒有魏時,她雖然也有辦法能達到今日的目的,可一定沒有這樣成功,完全置身事外不引起任何人懷疑。
從唐臨沂尾隨着賊寇取回龍袍開始,她就在佈一個局,那就是讓唐臨沂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東西送到徐家的庫房,然後再扮演成賊寇,利用沈從山剛正不阿追查到底的性格,因沈從山到徐家別院中,從而查出徐家跟滄源山賊寇有染。就算徐玉榮用職權鎮壓沈從山,她到時候再想辦法讓人印着沈從山到提巡府去追查,只要提巡府重視這個案子,自然而然就會查到徐家的頭上,一搜徐家,龍袍就藏不住了……
但有了魏時,一切就好辦多了。
最妙的是,魏時還告訴她,滄源山的賊寇其實就是徐長峰跟一羣地痞流氓勾結弄的把戲,徐玉榮利用職權遮掩,雙方將所得三七分,徐家拿大頭。而這些贓物,一部分藏在徐家的庫房,一部分就擱在別院等着脫手。
慕雲歌要做的,就是將龍袍送回去,魏時掐着時間帶宋亞明出來,他的侍衛暗中一把火燒了庫房,引宋亞明發現疑點,然後唐臨沂引沈從山去別院,再給沈從山製造告發的機會。最後由好寶物的魏時將神秘箱子拿出來,就算謀反的帽子扣不到徐家的頭上,私藏龍袍的死罪也在劫難逃……
可是慕雲歌沒想到,州府爲了奉承魏時,硬是生生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疑點:徐家爲什麼要謀反?
徐家不具備謀反的條件和理由,卻因爲是魏時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州府還不下令往死裡打?徐長峰這樣的紈絝子弟,吃不住幾鞭子,就會什麼罪名都招了!
慕雲歌擡起頭,第一次認真而真誠地對魏時微笑:“謝謝你肯幫慕家。”
她本來就長得極美,這一笑,更是如繁花盛開。
魏時被她笑得眼暈,立即順杆爬地誇讚:“雲歌,你該多笑笑,真美!”可他也沒忽略慕雲歌話裡的生疏之意,又笑着搖了搖手指:“第一,我不是幫慕家,我是幫你。第二,我也只幫你。”
慕雲歌也不跟他爭辯,天色漸晚,她再不回去,肖氏會擔心。
她站起來:“都是一樣的,以後魏公子有所差遣,只要雲歌做得到,一定鼎力相助。”
魏時輕輕一笑,目送她遠去。
這姑娘的心仿若結着一層厚厚的冰,他嬉皮笑臉賴在她身邊,恐怕只有日子久了,才捂得暖。她是美,但他見過的美人何其多,又怎麼會因爲這層皮囊就對一個人好?那日在慕家花園,她鎮定自若、冷眼旁觀的睿智和堅忍,以及那顆守護家人的淳樸之心,才真正令他感到悸動。
他不急,有的是時間可以走近她。任何人想利用她算計她,得先問問自己同不同意。
尤其是……老四!
聽說,老四正往金陵來,她,就是老四的目標之一。
又想要天下,又想要美人,老四想要的未免太多了些,他是萬萬不會讓明珠暗投的!
魏時轉身,留下一句話:“給我想個法子,將老四拖在江淮一帶,拖得越久越好!”
一條人影應了聲是,飛快地消失了。
從雲崖酒肆回來,慕雲歌一直在暗暗思量。徐家這心頭大患除去,她覺得懸在心頭的石頭被移開了,整個人都輕鬆了很多。但也意味着這一世與前世不同,很多東西在改變,她以後要應對的情況還更多、更險,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她回到房間,沒想到肖氏竟然在她的房間裡,身後還跟着兩個丫頭。
見她被風吹得通紅的臉頰,肖氏皺着眉頭,一臉心疼地數落她:“雲歌,以後缺什麼讓福伯去買,大冬天,你身子又弱,吹病了可怎麼好?”
“娘,是我前幾日定的書到了,我想親自去取。”慕雲歌吐吐舌頭,“街上熱鬧,我喜歡看人多。”
“府裡這麼多人,你還看不夠呀,你呀,就是想出去玩,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肖氏無奈地搖頭,隨即指着身後的兩個丫頭,示意兩人擡起頭來:“你房裡就佩欣和佩英兩個丫頭,娘今日讓牙婆子來過,給你挑了兩個好的使喚。都叫什麼來着?”
“回夫人,奴婢餘蓮子。”
“奴婢方蓉。”
方蓉?這名字乍一入耳,慕雲歌豁然擡起頭來,緊緊地盯着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