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歌梳洗打扮整齊,才慢悠悠地往前廳去。
一邊走,她一邊問佩英:“爹和娘都在嗎?”
“沒有呢!只有夫人在。”佩英說:“小少爺跟着唐先生習武,今日說是要去郊區的瀑布邊練功;老爺早上出去,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慕雲歌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我爹最近老是出去嗎?”
佩英說:“老爺最近說是應酬多,十天有八九天都是在外面行走,每次回來也都半夜了,有兩次還在外面過夜,第二天馬車送回來的。”
慕雲歌心裡的疑惑更深了一些。
慕之召很顧家,這些年在外做生意也有過應酬,但從沒晚歸過,更別提夜不歸宿。她心中打定主意,等見完了自己的姨媽和表姐,要找個人好好留意着。
長廊盡頭就是前廳,梅林之後的屋檐若隱若現,讓慕雲歌的心有種莫名的浮動。深深呼吸一口氣,她慢慢走進了前廳。
肖氏端坐在大廳的梨花木椅上,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羅裙,素淨又典雅,看起來十分大方得體,人更顯得年輕。肖氏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一場,此時還在不停地用手絹點着眼角。她身後站着的兩個大丫鬟玉珊和玉玲一臉心疼無措的樣子,都眼巴巴等着慕雲歌進來寬慰肖氏。
在肖氏旁邊的木椅上,坐着一個身材微胖的夫人,梳着高雲髻,臉上用脂粉精心裝飾過,看不出一點憔悴之色。她身穿深紫色穿金錦羅裙,外罩同色系對襟短襦,更顯得臉上白皙。
在她身後站着一個少女,身穿碧藍色杭綢繡花羅裙,外面穿了件粉紅色素色對襟短襖,襯得她尖尖的瓜子臉更小巧、更惹人愛憐。她的眼睛水光瀲灩,似乎隨時都會落下淚來,看人的時候睫毛半斂,一副怯生生風吹就倒的樣子,加上比一般十四歲少女要顯得纖瘦些的身材,第一眼看去,便會激起所有人的保護欲。
慕雲歌只覺得渾身冰涼,剛剛收起的所有仇恨幾乎在一瞬間爆發。
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柔弱無助地少女,她曾經把她當做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爲了她一句不願分開,就傻傻的信了,讓她和一起一同嫁給魏善至。也就是這個少女,搶了她的皇后之位,一把火將她唯一的兒子燒成了焦炭,連同自己的侍女陷害自己,連累了慕家滿門抄斬!
有那麼一刻,慕雲歌恨不得衝上去撕開她這張美人皮,看看那胸膛下跳動的心臟到底是不是黑色的!
但慕雲歌忍住了,她微微垂下眼簾掩飾掉一切的情緒,笑顏如花地向肖氏行禮問安,然後擡起頭來,一臉疑惑地看向肖姨媽和沈靜玉:“娘,這位夫人就是咱們遠在京城的姨媽嗎?”
“大小姐,沈夫人是咱們夫人的親妹妹,您的親姨媽!”玉珊連忙介紹。
慕雲歌瞭然地點點頭,當即也向肖姨媽行禮:“雲歌見過姨媽。”
肖姨媽自打慕雲歌進來,就一直在打量她的神色,見慕雲歌生得端莊,又養得貴氣,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自己這個姐姐多年來事事壓自己一頭,原本還以爲自己嫁了個官家總算揚眉吐氣了一把,沒想到自家屋裡的命不長,如今害得自己悽慘落魄,反倒是這些年來她一直看不起的肖氏,雖說是嫁了個商人,可聽說慕之召英俊帥氣,對肖氏又好,她心中本來就已經很不痛快了。想不到肖氏連生的女兒,都比自己女兒看起來強上百倍……
肖姨媽一口銀牙幾乎咬碎,手更是在慕雲歌等人看不到的地方,使勁地掐沈靜玉的手臂泄憤。
沈靜玉吃痛,皺着眉頭沒敢吭聲,只是眼圈更紅了,看起來更可憐。
肖姨媽面上帶了溫柔親切的笑,一把扶起慕雲歌,隨即拉着她的手,眼中更是擠出淚滴沿着腮邊滾落:“這就是雲歌?都長這麼大了,跟姐姐你長得可真像!姐姐,我們這麼多年沒見,我很是想念你。”
她說着,手裡的手絹還不停地抹着眼角,眼淚也越抹越多。
慕雲歌聞着手絹上散發的那股淡淡姜味,心中直犯惡心,忍住將她的手甩開的衝動,慕雲歌笑得更甜了些:“不怪姨媽念着娘,娘也總說自己唯一的親妹妹遠嫁京城,不能時時得聚很是遺憾。其實京城離金陵也不遠,要來往不過一兩日路程,只不過娘管着偌大一個家業總是分不開身,不像姨媽那般清閒,這纔不能登門拜訪。娘每次說起這些都要哭一場,總說姐妹分離,對不起外公當年的囑託呢!”
她一邊說,心中卻一邊冷笑:想念?若真的記得與肖氏的情誼,若是真想念,爲何這麼多年對孃親不聞不問,連書信都沒一封?
既早已斷絕了往來,如今做這副姐妹情深的模樣給人看,也不怕人倒足了胃口!
肖姨媽一聽慕雲歌的話,心中就暗叫不好。
這個小蹄子遠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她自覺話說得天衣無縫,沒想到還給這個死丫頭找出漏洞來。她跟肖氏的感情本來就不好,後來出了一些事,幾乎等同於決裂。她嫁到京城沈家做官太太,肖氏嫁到金陵做商人之妻,她心中就存了傲氣,有些看不起肖氏。別說金陵和京城相隔不過兩日路程,就是相隔兩刻鐘,她也是不願意走動的。
這次要不是走投無路,知道這個姐姐最是心軟,她說什麼也不肯低頭的。
肖氏自然也聽懂了女兒的弦外之音,她是心善,卻也不傻,這次肖姨媽變化那麼大,她心中也是存了疑惑的,不自覺地臉色就不如剛剛那麼動情了。
肖姨媽一見肖氏變臉,臉上的愁苦就更重了,她不敢糾結於剛剛的話題,連忙轉而拉着沈靜玉上前,對雲歌說:“雲歌,聽說慕家只有你一個女兒,這次姨媽來,也將你表姐靜玉帶了來。這個孩子命苦,好在懂事,你若有什麼需要做的,只管使喚她。”
沈靜玉被肖姨媽扯得手腕發白,吃痛之下,眼圈裡的水光更重,她輕輕地開口:“雲歌表妹好。”
她這副表情配着細細的聲音,真是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
前世的慕雲歌就總是被她這副可憐樣欺騙,可現在,她再看着沈靜玉,眼前卻總是回放着沈靜玉冰冷嘲笑的目光,回放着魏如風焦黑蜷曲的小小身軀,回放着慕瑾然嗚咽的吼叫和滿是血污的面容!
慕雲歌的心,已經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慕雲歌含笑着上前,拉着沈靜玉的手,狀似親熱,實則是在母女兩個心窩子裡插刀:“想不到雲歌的表姐長得這樣好看,可惜,姨父早亡,再也看不見表姐了,雲歌想想就覺得傷心。”
此話一出,肖姨媽和沈靜玉的臉色都變了,面容更加悽苦。
肖氏的眼圈又紅了,見慕雲歌笑着,便嗔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
慕雲歌被肖氏訓斥,懊惱地低下頭,手絹在眼角輕輕劃過,眼圈就紅了,她充滿同情和歉意地說:“是雲歌說錯了話,姨媽和表姐不要生氣。人死不能復生,你們要節哀順變啊。”
見肖姨媽臉色稍緩,沈靜玉眼中也綻放出光彩,慕雲歌眼中的歉意更濃了些,她放開沈靜玉,轉而拉着肖氏的手撒嬌:“娘,表姐和姨媽既然前來投奔,咱們可不能虧待了他們!等爹回來,我一定要隆重的跟爹介紹姨媽和表妹,爹說不定還會高興!”
她說話間,故意重重的將“投奔”咬得清清楚楚,肖姨媽和沈靜玉立馬就感覺難堪和羞辱。
慕雲歌看着母女兩個同時陰沉下去的臉色,心內又是一陣冷笑連連。
這種程度就受不了了?
她的報復,纔剛剛開始!
隆重跟爹介紹,爹會高興?笑話,當年的事情雖然如今無人再提,但刻在心底的不喜在爹的言語間總能留下蛛絲馬跡。這也是她剛剛猜想明白的事情,當年的事情,在爹心裡一定留下不開心的回憶,纔會讓爹孃絕口不提這個姨媽!
自打肖姨媽和沈靜玉踏進慕家,肖氏眼中那份感動明眼人都看得見的。
她在金陵本就只有周家一門親戚,可週家偏偏做出那檔子毀女兒聲譽的事情來,她的心已經冷得差不多透了。自己這個妹妹雖然以前不合,但這麼多年過去,再多怨也平了,只有扯不斷的血緣還在,能有親人在身邊,她還是開心的。
正因開心,肖姨媽進門這麼久,她激動之下,淡忘了當年舊事的痛苦。尤其是聽了肖姨媽的遭遇,心中替自己妹妹難過,就更顧不得了。
此時一聽慕雲歌提起,肖氏自然而然注意就想了起來,臉色很明顯地就是一沉,臉上那份激動也淡了。
肖姨媽一看肖氏的臉色就知道不好,她也是個反應快的,當即手絹一抹,眼淚滾滾落,一邊哭一邊說:“雲歌真是個好孩子,我們母女兩個走投無路,如今也只能依靠姐姐啦!姐姐仁慈,當不會棄妹妹於不顧。當年爹就總說,姐姐心腸最好,是我的福氣。還囑咐我們兩個要相互扶持呢!”
肖氏聽她提起父親,面上的鬱結稍稍緩了緩,點頭道:“我當然……”
慕雲歌的手一抖,不等肖氏說完,便接了話:“娘,爹好像要回來了,這些先不說。”說着,又關切的看向肖姨媽和沈靜玉:“只是……姨媽和表姐這樣去見爹,怕是有些不妥……”
她一說,肖氏就將目光落在兩人身上,瞬間,她的臉色就更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