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歡何懼的輕功幫忙, 趁着夜色,他們混進了帝宮。
夜裡的帝宮看上去更像一個由建築組成的怪物,飛檐翹角、厚重高牆的影子, 與樹影交錯在一起, 莊嚴肅穆卻又陰森森的。
偶爾會有幾個內侍或者宮婢匆匆走過, 提着橘紅色的紙糊燈籠, 腳下一團陰影隨着他們的走動而動。
躲避着這些人, 三個人靠近了靈宮。眼下還沒有到戌時末刻,他們到了那栽植灌木的地方,暫且先等一等。
一路提心吊膽的, 蕭瑟瑟有些累,喘着氣說:“等還有一炷香的時間, 我們就進去, 別走大門, 走側門。趙小姐半夜把我約到這裡,怕是還有別的事要說, 你們小心看顧周遭的情況。”
何懼的臉陰沉着,有些擔心,“我始終覺得事情不對。”
“哪裡不對,大哥?”何歡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就是說不出哪裡不對, 纔是問題。”何懼道:“做死士這麼多年了, 阿歡, 難道你的直覺沒有感受到異常?”
“呃……”何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稍微休息了一會兒, 離戌時末刻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了。何懼打頭, 何歡殿後,兩人將蕭瑟瑟護在中間, 一起靠近了側門,見周圍沒有異動,何懼趕緊推開門,三人進了去,何歡把門關上。
夜裡的靈宮,肅穆而陰暗,集合了帝宮所有黑暗和陰森。
夏日,在這間宮殿裡像是被凍結,冷冰冰的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如陰魂般繚繞在幾人的身側。
一口口黑色棺材,上面雕漆着各種各樣的紋路,被檀香菸霧氤氳的有些模糊。
從棺材間走過,蕭瑟瑟的心瘮瘮的,不管怎麼去壓制,還是克服不了人對死亡那份與生俱來的恐懼,她甚至潛意識裡害怕有哪個棺材蓋子突然被推開,裡面的死人雙目發直的坐起,朝她嘿嘿冷笑……
“訪煙見過瑾王妃。”
這聲喚,讓沒防備的蕭瑟瑟倒吸口氣。
只見趙訪煙從一口高大的棺材後面緩緩站起,走了出來。
在微弱燭火下,她的臉顯得很白,平日裡的詩韻秀美此刻竟然變成了病態的頹廢和蒼白。
披着昏黃的燭光,她看上去更像是從墳墓裡走出的仙女。
“趙小姐。”蕭瑟瑟客氣的回了禮,“我已經如期到了,這兩人是護送我進宮的,是我的死士,趙小姐想對我說什麼都可以放心的說。”
趙訪煙點了點頭,“我相信瑾王妃帶來的人。”
“那……趙小姐現在可以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嗎?”彼此間隔着十幾尺的距離,蕭瑟瑟明眸澄澈,冷靜而從容。
趙訪煙道:“我自當知無不言。”
蕭瑟瑟這便耐心的問了:“趙小姐送我的信,是我蕭家的當家主母薛氏拿給我的,不知趙小姐怎麼知道我回了蕭府。”
趙訪煙答:“我先去了瑾王府,是門口的侍衛告訴我,瑾王妃回門去了。”
“是這樣……”想來,趙訪煙也不會派人跟蹤他們,否則以何歡何懼的武功,還能被人跟蹤一路都察覺不到?
“那麼,趙小姐,我還有一個問題,希望你不要騙我。”蕭瑟瑟定定問道:“你約我來這裡,是要告訴我怎樣壓制忘言的病。我想知道,趙小姐是怎麼了解到這事的。”
趙訪煙慘慘一笑:“瑾王妃,如果訪煙說,這是訪煙從星象裡看到的,你相信嗎?”
星象!
蕭瑟瑟心裡一驚。
趙訪煙觀星的能力,她早就見識過了,這一刻心中的判斷真的是傾向於相信趙訪煙的。
蕭瑟瑟不禁有些許激動,“趙小姐,那就請你告訴我,如何壓制王爺的病。”
趙訪煙微微垂頭,睫毛下是燭火的影翳,罩住了含煙帶露的雙眸。
她在隨身的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一個小的三彩釉瓶,稍稍擡起讓蕭瑟瑟能夠看清。
“這是趙家最珍貴的靈藥,訪煙不敢說能包治百病,但是製成這靈藥所用的藥草都是世間罕有,對各種疑難雜症都能夠起到一些緩解的作用。”
“趙小姐……”蕭瑟瑟露出感動的笑,但笑容又一閃即逝,神情凝重了些許,“趙小姐,這可是趙家最珍貴的靈藥,趙家的人怕是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和金錢,才能找來這藥吧。你真的要這樣給我?”
“人的性命,比任何珍奇都寶貴。”
趙訪煙低低說着,一隻手在棺材蓋子上緩緩撫過,眼中鐫着痛定思痛的情緒,“親人朋友的逝去,是生者一輩子都不能磨滅的創傷。爺爺准許我在他們下葬之前,多來陪陪他們,所以我才請瑾王妃來這裡見面。訪煙失禮了。”
“不,真的謝謝你。”蕭瑟瑟感動,福了福身,“不管這藥對王爺的病有沒有效,這份恩德,我都銘記在心……”
見蕭瑟瑟朝着趙訪煙走去,何懼道:“表小姐,還是我去吧。”
蕭瑟瑟淺笑:“沒事的,這是給王爺的靈藥,該是我親手去取。”
燭火搖曳,照着蕭瑟瑟裙。裙襬在地上留下風吹花動似的影子,她來到趙訪煙的身前。
“趙小姐,謝謝你。”蕭瑟瑟伸出雙手,作出捧起對我姿態。
趙訪煙點點頭,眼看是要將藥瓶放在蕭瑟瑟的手上了。可誰也沒想到,下一刻她袖子裡竟劃出一把刀,趙訪煙握住刀柄,另一手持着三彩釉瓶勒住蕭瑟瑟的腰,瞬間就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趙小姐!”蕭瑟瑟驚道。
“表小姐!”何歡何懼同時拔出劍,朝趙訪煙逼來。
“不許輕舉妄動!”趙訪煙厲聲道,刀子離蕭瑟瑟的脖頸又近了半寸。
何歡何懼只得停住,嚴陣以待,死士的殺氣霸道的擴散出來,一時間,這靈宮裡變得更加陰風簌簌。
蕭瑟瑟已經回過神了,方纔的驚秫,現在變成了冷靜,還有些失望。
“趙小姐,你約我來此,到底是爲了什麼?”蕭瑟瑟嘆道,望了眼趙訪煙手裡的三彩釉瓶,“專程從趙家逃出來,跑到這裡,對你來說已經極其的不容易了。我身上可是有什麼東西這樣吸引趙小姐,讓你爲此不惜花費大力氣嗎?”
趙訪煙沉聲道:“真相。”
蕭瑟瑟心裡一驚,“真相?什麼真相……趙小姐,你……你是懷疑,是我用熒礬和杏花無影針害死了你的師門?”
“瑾王妃,訪煙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因爲我知道,你和瑾王一定知曉訪煙所不知曉的內幕。”
蕭瑟瑟再度吃驚。趙訪煙不僅懷疑她啊,甚至還這樣肯定她和忘言的嫌疑。關於這件事,蕭瑟瑟所知的也只有潯陽王妃推斷的那些,趙訪煙是怎麼懷疑上她和忘言的?難道,是忘言遇到過趙訪煙,被她看出了什麼異常?
蕭瑟瑟沉下了眸光,冷靜道:“趙小姐,很對不起,我所知道的僅限於昨夜我們在這裡說的那些。我只是個內宅婦人,如何去與那些手眼通天的人相提並論。”
“瑾王妃,訪煙真的……對不住你。”趙訪煙有些艱難的說出這句,隨即對何歡何懼道:“不想瑾王妃受傷的話,就去請瑾王殿下來一趟。”
何懼威脅道:“你不會武功,現在這個距離,我有把握在你傷到表小姐之前就殺了你。”
“何懼,住手。”蕭瑟瑟說:“別傷了趙小姐,她沒有惡意。”
“表小姐!”
“別傷她!”蕭瑟瑟態度堅決,復又說道:“趙小姐,王爺的病昨晚發作的厲害,現在他的身體還很虛弱,我不想讓他折騰到這裡。”
“那我的師父和朋友,都白死了嗎?”趙訪煙悽然道:“瑾王殿下明知道內幕,卻要緘默不語,這要他們的妻兒父母、他們的在天之靈都情何以堪?”
是啊,他們情何以堪。
死的那樣無辜,卻連死亡的真相都沒法被公諸於世。
可是,忘言不是那種對他們的死亡冷漠無情的人,他如果刻意的隱瞞什麼,一定是因爲有苦衷。
蕭瑟瑟橫下心,再度求道:“趙小姐,我不願王爺爲了我奔波過來,你要是執意想追問什麼,就隨我去瑾王府吧。”
“瑾王妃,抱歉。”趙訪煙死死的握住刀柄,“你說我殘酷無情,我也認了。這是我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機會能夠獲知些內幕,我不會把主動權交回給你們。”
“趙小姐,你這又是何苦。”蕭瑟瑟嘆了口氣,“你的倔強,真是可怕的武器……”
“表小姐!”何懼朝前邁了一步。
趙訪煙厲聲道:“不許再靠近一步!”
何懼滿面陰鷙,眼中的殺意濃烈的涌動,“阿歡,殺了她。”
“可是表小姐不讓……呃,不讓我們殺她。”何歡爲難的看看何懼,再看向蕭瑟瑟。
“何歡何懼,聽我的話,你們要是殺了趙小姐,我和王爺也救不了你們,你們……我不想失去。”
蕭瑟瑟徐徐輕嘆,一字字問着趙訪煙:“趙小姐,你給王爺帶來的藥,是真是假。我要聽真話!”
“是真的,訪煙不會在這上面欺騙你。”
“好,那我信你……”蕭瑟瑟無奈的說道:“等王爺來了,請你先把靈藥給他。何歡你留下,何懼,去請王爺,不要讓他知道我被人拿刀子架着。”
“表小姐!”何懼萬分不甘的瞪着蕭瑟瑟,僵持了良久,終於還是把劍收了回去,身形一閃,從窗戶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