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窒密的厚網,籠罩城外洲渚。
蘆葦蕩間,玉忘言和鄧倫率衆小心的蹚水而過,山宗在前引路,一盞橘色的燈,給漆黑中的軍士們指明方向。
蘆葦深處,丘陵起伏,夜色下,水匪的營寨顯出輪廓。寨中有幾處火把,依稀可見放哨的人在哨塔上踱步。
山宗朝後打了個手勢,兵士們立刻將手勢相傳,整個隊伍停止前進,低身隱藏在蘆葦蕩裡。
山宗手裡握起四片飛鏢,瞬時擲了出去。寨子裡四座哨塔上頓時響起悶哼聲,接着是放哨人倒地和火把掉落的聲音。
“沒被他們發現……”鄧倫悄聲道。
玉忘言看向山宗,黑夜裡,彼此的眼眸是微亮的。
眼神交匯,山宗即明白玉忘言的意思,揚臂低喝:“動手!”
一隊兵士們衝入營寨,寨中依舊安靜,彷彿是沒有察覺入侵者。
這樣的安靜反讓兵士們意外,不知該從何下手。
鄧倫道:“看來事情順利啊……我們的人如入無人之境。”
玉忘言卻眉峰皺起。前方那黑漆漆的營寨,安靜的讓他不安,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腦海中一道念頭閃過,玉忘言忙問山宗:“你從何處打聽到水匪的據點?”
“從黑市買的消息……”見玉忘言臉孔緊繃,山宗察覺了什麼,“難道……”忙道:“王爺,我這就去叫弟兄們撤出來。”
“只怕來不及了。”玉忘言話音剛落,周遭,急促的響聲響起。
只見蘆葦蕩中,一條條人影竄出。夜色模糊了他們的面目,但那精悍的身形、手中的大刀,已昭示了他們的身份正是水匪。
同時,營寨亮起無數火光,事先埋伏好的水匪們出現,喊殺聲頓時響起,夾雜着箭矢離弦的聲音,隨後的混亂的廝殺慘叫。
鄧倫被嚇得踉蹌,一邊手忙腳亂的扶正烏紗帽,一邊道:“有埋伏……有埋伏……”
“是陷阱。”玉忘言臉色沉然,“山宗,湖陽的黑市怕是早被控制了,他們專程將水匪的情報賣給你,引我們前來。”
山宗自問在不曾失誤,可這次的失誤,卻連累了這麼多兄弟的生死。
濃烈的負罪感涌上,但危及的形勢卻迫得人沒時間自責。山宗拔出流雲奔壑劍,對未入寨的兵士們道:“迎敵!”
水匪們不斷冒出,營寨內喊殺聲震天,火光染紅黑夜。蘆葦蕩裡更有一條條黑影殺向玉忘言和鄧倫,鄧倫抱着烏紗帽縮在地上,玉忘言自袖中拔出短劍,來一人,殺一人。
鮮血在飛濺,打溼了兵刃,打溼了衣裳。
鞋子踩入水中,冰冷沿着鞋襪蔓延到全身。可噴濺在臉上的敵人的血,卻是滾熱的。
一具具屍體倒在玉忘言周圍,他清楚的看見他們在倒地時還是目眥盡裂的表情。
腦海中,蕭瑟瑟的身影浮現。玉忘言似乎能感覺到,瑟瑟與他一樣陷入了危險,在奮力的斡旋。
揮舞短劍,又有人被殺倒地。喊殺聲、激戰聲、蘆葦搖晃,寒山風簌簌,玉忘言透過刀光劍影,朝着湖陽的方向看去。
他定要活着脫困。
瑟瑟,等我!
湖陽城外,一隊人馬行過。
蕭瑟瑟坐在轎子裡,小手按住胸口,試圖撫平胸中的悸動。可心還是跳的厲害,像是被一條線牽到了玉忘言身上,擔憂的坐立不安。
努力保持住冷靜,蕭瑟瑟撩開窗簾,看着窗外漆黑的環境,而前方不遠有燈火和樓臺剪影,那大概就是所謂的“別莊”。
不多時,轎子停下,隨行的官差前來拉開轎簾,“瑾王妃,別莊到了,請下轎。”
“好。”蕭瑟瑟沉着的走出。
這座別莊挨着河道而建,莊中一角有座五層塔,正好便於觀望河景。
蕭瑟瑟被引領着,入了別莊,朝着五層塔而去。周圍的官差將她緊緊圍着,蕭瑟瑟小心看顧四周,記下環境,直到來到五層塔下。
“瑾王妃,長史大人和司馬大人,就在塔頂亮燈的那層恭候您的大駕。”
“好,知道了。”蕭瑟瑟輕提畫裙,跨入塔中,踩上木質樓梯。
她知道,在樓上等着她的是危機。從意識到這是敵人設下的局開始,她就決定將計就計,入這虎穴,探查情報。
她相信自己會安全的,更相信忘言能平安無事。
手心裡捏着汗,蕭瑟瑟上到了五層。明亮的燈火很刺眼,她眯住眼睛,看見屋中一張圓桌上擺着各色菜餚,有個婢女在盛飯倒茶。桌邊坐着個粗野彪悍的漢子,一見到蕭瑟瑟,目光變得像是尋到食物的餓狼。
彪悍漢子道:“她有個那什麼招蟲子的樂器,趕緊搜出來毀了!”
蕭瑟瑟在心裡說了聲:果然。還好她把蟲笛給了綠意,雖然這樣自己會失去武力,但既然決定深入敵營,那就保住孃親的遺物,再想別的辦法,見招拆招。
“蟲笛我沒帶來。”蕭瑟瑟說:“長史大人和司馬大人在哪裡?他們喊我來商議事情。”
幾個婢女湊近蕭瑟瑟,十分粗魯的亂摸搜索。
蕭瑟瑟佯裝憤怒,揮手將她們推開,“放肆!長史大人、司馬大人,你們的丫鬟太不知禮數了!”
“蟲笛呢?”彪悍漢子喝道。
蕭瑟瑟道:“長史大人和司馬大人找我何事?蟲笛我沒帶,商議公事帶它做什麼?”
“沒帶?那正好!”彪悍漢子道:“你們把瑾王妃看好了,在長史大人和司馬大人來之前,就請瑾王妃安心的等在這裡吧。”
意思就是軟禁了?蕭瑟瑟心中琢磨了會兒,驚怪道:“你到底是誰啊,長史大人和司馬大人哪裡去了?他們這樣不尊重我,我定要告訴鄧大人!”
彪悍漢子哈哈大笑:“鄧倫?那個老泥鰍,要是能活命是他運氣好!”
蕭瑟瑟心下一凜。今日忘言是和鄧倫一起去剿匪的,這麼推斷來,忘言果然是遇到了危險!
蕭瑟瑟的臉色冷了下來,“你這話什麼意思,鄧大人不是與王爺去水匪的營寨了麼?”
“哈哈哈……”彪悍漢子得意的大笑,拍起胸脯說:“你知道老子是誰嗎?老子就是水匪團的第二把交椅,人稱‘豹爺’!”
蕭瑟瑟倒抽一口氣道:“什麼?你、你竟然是水匪?好大的膽子,連官府的別莊都敢進來。來人吶,還不將他抓起來!”
豹爺笑得更是恣意,“哈哈哈,瑾王妃,你不會還以爲是司馬和刺史請你來的吧?”
“難道不是嗎?”
豹爺道:“這別莊不是官用的,是南林候的私產!”
“南林候?”蕭瑟瑟捂着嘴驚訝,眼中充滿了恐慌。
這樣的表現極大的滿足了豹爺的得意感,他拍着胸脯道:“瑾王已經中了我們的埋伏,今晚就會死在弟兄們手裡!至於你嘛,嘿嘿……”他盯着蕭瑟瑟,將嘴咧開一道垂涎三尺的笑,眼底也變得灼熱起來。
蕭瑟瑟面目一寒,冷聲道:“你敢碰我試試!萬一你們的兄弟失敗了、反被王爺全滅呢?那你留着我完好無損的,還可以跟王爺談條件,要是敢動我,那麼屆時小心死無全屍。”
豹爺一愣,喝道:“一個小娘們都敢威脅老子?”
“這不是威脅,是幫你留條後路。”蕭瑟瑟冷道:“我知道賊寇都不是惜命的,但你可是水匪裡的第二把交椅。不要以爲你大哥和其他弟兄真能誅殺瑾王,瑾王的厲害,你們還不曾見識到呢。要真有個萬一,你大哥那邊覆滅了,你這個備選的老大難道還不給自己和弟兄們留條後路?”
“你——”豹爺是粗人,面對蕭瑟瑟的一席話,腦袋一時轉不過彎。
隨蕭瑟瑟來的那個官差提醒道:“豹爺,瑾王妃說的有道理。”
“什麼?”
“您今天話有點太多了。”官差擠擠眼睛,埋怨豹爺對蕭瑟瑟泄露了太多訊息。
“怎麼的,你們是懷疑老子和老子那一干兄弟嗎?”豹爺生氣道:“不就是幹掉個瑾王!容易得很,說不定現在瑾王就已經是屍體了。”
“住口,別以爲你們做夢能成真!”蕭瑟瑟怒聲回斥,眼神堅定,充滿了信任,可一顆心仍舊是爲玉忘言高高的懸着,如火燎煎熬。
“我告訴你們,王爺不會有事的。豹爺,你不是很相信你老大和兄弟嗎?那就跟我賭上一局,看看結果。要是我輸了,還不是任意隨你處置?”
這回豹爺聽明白了,想了想,雖然不捨得就這麼放過蕭瑟瑟,不過……反正這娘們遲早都是他的,急什麼?
“好!老子就給你時間,讓你輸的心服口服!”豹爺一拍胸脯,對官差婢女們道:“把五層塔給看好了,這娘們會招蟲子,不許她奏樂唱歌,凡是能發出聲音的東西,就連樹葉都不準給她!”
“是。”
蕭瑟瑟總算松下口氣。
有驚無險,很好,沒白來。
她還得感謝這個豹爺,感謝他得意忘形,讓她知道了南林侯府和水匪是一夥的。
豹爺,你還真是個性情中人。